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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森“擦边”的自拍,早就把能拍的都拍了,自作主张,换了生活照。海边、街道,站着的、坐着的。一看就不是自拍,一看就是别人给他拍的。
叶漾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生活照时,就想问他:谁给你拍的?
没问。
不重要。
她有的看就行了——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她习惯了郁森发照片给她,偶尔会提前猜一猜他今天会是什么样子,偶尔他发得晚了,她会想这人是不是恃宠而骄了?
恃宠而骄?她充其量是让他少碰了几根钉子,和“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终于有一天,晚饭时间,叶漾收到一张郁森在浪味仙烧烤吃饭的照片,问了他:「谁给你拍的?」
郁森:「郑哥。」
浪味仙烧烤的老板。
叶漾:「之前的照片都是谁拍的?」
郁森列举了几个人,有螳螂大姐,也有其他的街里街坊。
叶漾:「学会骗人了?」
郁森一通语音打过来:“我骗你什么了?”
“照片不可能出自他们之手。”叶漾晚上有课,在学校的食堂吃晚饭,说话的音量虽然小,但言之凿凿。
“为什么不可能?”
“他们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技术。”
郁森顿了顿:“你在夸我?”
“没有,只是拍摄技术好,照片上的人一般般。”
“那你觉得温水镇谁有那么好的技术?”
叶漾有怀疑的人选:“你的房客。”
“小许?”
在叶漾之后,入住蓝天白云小楼二楼的房客,是个才毕业的女大学生,姓许,住了一个多月了还没走。
叶漾有理有据:“不会有人比女大学生更会拍照了。”
“可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没有,所以是不是她拍的?”
“不是。”
“我去上课了。”叶漾结束了语音通话。
她面前是一碗酸辣汤。她无所谓谁给郁森拍照片,只想知道自己的推断是对是错。郁森说不是,应该真不是,应该真是她猜错了。没面子,好在面前的酸辣汤有滋有味。
不怪她猜错。
怪郁森每张照片至少是十里挑一。就好比今天,他要了一份十六块的炒米粉而已,让老板帮他拍了二十几张照片,一会儿说角度不对,一会儿说光线不好,老板恨不得把十六块退给他,让他别在这儿唧唧歪歪了。
叶漾的推断没毛病——温水镇的街里街坊不会拍照片。
架不住郁森会培训……
在自拍和生活照之后,叶漾和郁森偶尔会视频。每次都是郁森问:视频行吗?平均他问个三五次,叶漾会说一次行。
所以,郁森知道叶漾头发长了,又剪回了齐肩的长度,知道京市步入了金秋,叶漾穿上了藏蓝色大衣,也知道她最常坐的公交车会途径一个红灯时间长达两分钟的路口,以及她又去吃了她最爱的炸薯条。
她只会在公交车上或者在外面吃饭时和他视频。
不会在家中。
郁森不用问也知道,那是她和蒋泽园的家,她不会在她和蒋泽园的家中和一个对她别有用心的男人视频。
的确。
那是叶漾和蒋泽园的家,在蒋泽园离开两年后的今天,仍处处留有他的痕迹。
他的物品,最初,叶漾舍不得收。后来,叶漾总想着明天再收,明日复明日。再后来,叶漾释怀,想不通为什么要收?摆着不好吗?像是他不曾离开不好吗?
久而久之,叶漾再也找不到收的契机。
每次拒绝郁森视频的请求,她都是在家中。
并非觉得蒋泽园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
她自己不想打破她和蒋泽园的小天地。无论她把郁森当什么人,郁森终究有别于其他男人。
直到十月初的这晚。
叶漾在家中收到郁森的微信:「我明天去京市。」
叶漾放下手机,去倒水。
郁森离开京市一个月了。他大半时间在温水镇,忙酒吧的收尾,忙雕塑,另外,速去速回地去过其余两座城市参展。总之,距离她对他说“下次见”,过去一个月了。
她说“下次见”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久。
她以为不管她是什么立场,郁森长了腿,谁也拦不住他隔三差五一趟趟往京市跑。
并没有。
他来或不来,早来或晚来,她皆可。毕竟对她而言,他只代表着开心。开心是一种锦上添花,不是不可或缺。更何况,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也没少让她笑容满面。
只是觉得突然。
他突然就要来了……
倒了水,叶漾放下水壶,碰倒了属于蒋泽园的水杯,和桌面明明没有多大的冲击力,却裂了一道缝。
叶漾用手指拼命抹了抹,妄图那一道裂缝能奇迹般愈合。
这个水杯,是她追蒋泽园的时候送他的,情侣款。
她是个在物品上喜新厌旧的人,手机壳、钥匙扣、水杯,类似这样的小东西总在换,以上被她统称为“十几块钱就能买到的快乐”。和蒋泽园恋爱、结婚以来,她的水杯早就“快乐”地换到第八代还是第十代了,蒋泽园却一直用这个。
被他爱惜得像新的一样。
如今毁在她手里。
这一晚,郁森没有收到叶漾的回复。
对于他明天来京市这件事,她保持了沉默。
转天。
郁森乘坐的航班晚点,落地京市是晚上九点了。叶漾对他仍没有只言片语。这次再来,他不用再住酒店,有了工作室。
工作室位于一片文化艺术园区,从机场过去,几乎是横穿京市。
他从出租车上卸下两个30寸的行李箱时,快凌晨了。
出租车驶离,园区内漆黑一片,每一栋独立的小楼都像是被树木盖上了被子。
其中一栋三层小楼被他租下了五年,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个黑影。
郁森想过叶漾出现在机场,或者出现在这里——她知道他工作室的地址,想过她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不回复他,不代表不会出现,但这个时间了,她一个人坐在这个和荒郊野岭没什么差别的地方……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叶漾先开口。
周围太静了,她只是平平常常地说话,却声如洪钟似的。
郁森没管行李箱,两手空空地上前:“为什么不来?就因为你不回我微信?”
叶漾没接话,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郁森没刨根问底。他知道叶漾不回复他,可能有原因,也可能没有,即便有原因,她也有权利保持沉默。
一共三级台阶。
叶漾坐在最上面一级,郁森站在最下面一级。
她对他勾勾手指:“过来,我看看退步没?”
郁森不知道叶漾要看什么,也只能先俯下身。与此同时,她仰着脸,闭上了眼睛。话没说两句,她要他亲她……
是要看看他的吻技退步没。
郁森看叶漾的睫毛都不带颤的,便知道她整个人是个空壳,连对于“开心”的期待都没有,更不要说期待他这个人了。
也好。
她但凡不这么空,但凡对他展现一丝丝内核和鲜活,他对她狼吞虎咽的劲头一上来,哪还有吻技可言?
手揽在她脑后,他的吸吮和翻搅只为取悦她,先用“开心”把她填满了再说。
分隔两地的这一个月,郁森把叶漾的变化看在眼里,她变得爱笑,她把划在他面前的警戒线变得有通融的余地,他知道她的变化不是他的幻觉或一厢情愿,就算她一夜之间又变了回去,他也没什么好垂头丧气的。
再来过就是了。
吻技是个好东西。
没两下,郁森觉得叶漾的呼吸在不均匀中升温——她周身散发着寒气,不知道在这个秋夜坐了多久,更显得呼吸烫人。不停歇地,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让她知道这个吻可以打持久战。
只是郁森低估了叶漾“融化”的速度,持久战?这才哪到哪,她就坐不住了,人直往身后冷冰冰的金属门上靠。
他把手臂垫过去,她调整了好几下,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位置,烦躁地哼哼了两声,索性一起身,跨坐在了他身上。
两个人的唇始终没分开,顶多是在叶漾动来动去时,粘得没有那么紧。
“懂了吗?”叶漾在稍稍餍足后,抽空问郁森。
郁森直言:“不懂。”
叶漾结束这个吻,但人还赖在郁森身上:“我和你就是这种关系。”
郁森懂了。果然,她把她之前的变化都抹煞了,她再次退了回去,再次把她和他的关系定义为“寻开心”。所以,她不回复他。她来,不是来给他一个惊喜,是要彰显她的想来就走,想走就走。
“懂了。”郁森不跟叶漾咬文嚼字,带着她起身,开门,“帮我把行李箱推过来。”
随便她怎么定义,他人都搬来京市了,她能退到哪去?她退一步,他就让她进三步。
“你使唤我?”叶漾嘴上不满,但起身后还是走向了被郁森留在五米开外的行李箱。
郁森敞开门,把墙壁上几个灯的开关一通按,让灯光尽可能地洒出来,看叶漾这个月大概是胖了几斤,但还是瘦巴巴的,吃力地双手推一个行李箱,在红砖地上走了个歪七扭八,乍一看像是被他剥削的苦力,但就快绷不住上扬的嘴角了,随时会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