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边到北边(番外)
选择的那片地,背山面河,整理后地势极佳。小组代表们陪同族里的几个长者看视后非常满意。墓园的建设加快了步伐。
这是忠孝村建设的第五个小组墓园。我们原本建议他们村修建统一的大墓园,各小组代表坚决不同意,谁也不愿意迁就谁,只有作出妥协,暂且让他们各自为政。墓园选址是件大事,开了十数次会议,历时半年才确定下来。地点就在汾镇长河内岸,忠孝村东部,第八小组的北面冲头。亟须动迁的祖坟地处八小组南方河道边,与新墓园直线距离不过一公里。长期的准备工作,都只为汾镇的一个重点项目尽早上马。
星期五的下午,项目组的同志们在忠孝村办公楼前集合,简单讨论了几句,就往八小组去。小组长暂时被聘用在项目上,是个比较认真负责的人。群众显然并不知道组长拿着报酬的事,不然工作阻力会更大。
一行人来到老代表家落坐。组长电话叫来了二个主事的代表。大家已经太熟悉了,也不用说什么客气话。丁主席请老代表抽烟,对他说:
“您是忠孝村的老领导、老干部,对地方发展做出了贡献,也最有发言权。您看,墓园建设已近尾声,迁坟工作马上就要启动了,还有哪些方面没有顾及到的,必须赶紧提出来。迁坟不是小事,我们要尽可能地排除掉隐患,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让群众不满意,让一些刁顽人笑话。”
老代表锁着眉头,说:
“我看差不多齐全了。小问题总是有的,预料外的事情肯定存在。毕竟还有杂音,还有人不愿意迁坟。比如几个杂姓小姓。不要紧,我们动了,谅他们也挡不住。”
“政府搞建设是大好事,”组长说,“大家都是这样的认识,早先也都是很积极的。后来被几个别有用心的人瞎煽动后,一些人的品质就变坏了。我总说,眼光要远,哪怕牺牲眼前利益。发展才是硬道理,不发展就是死水一潭!”
多半话是我们在以往代表会上陈述过的,没什么新意。丁主席却也并不反感组长对自己话语的复述。他点头表示认可。胖一点的年轻代表说:
“有人嫌补偿价格太低了,问能不能加一点儿?”
“我也觉得太低了,”瘦一些的代表说,“坟头少了的,不够放鞭。”
丁主席盯着他二人问:
“怎么加?加多少?我也知道价格低,但这是市里定的标准,我们已经破格了。去年,大家迁坟还是五百元一座,还包涵着整个费用;现在,费用除外,每座坟补偿七百元。面太广了,同志们,不单单是我们八小组在迁坟。人家五百元能够迁走,我们就不能?吴主任知道的,上个月,光明村迁了一百多座坟,还不是那个价格,哪来的异议。”
“在迁坟的问题上不能讨价还价,”吴主任说,“这不是征用土地,不能指着迁坟发财。现在有些群众,很难满足,给再多都嫌少。我敢说,就算丁主席松口加到一千元一座坟,有人也会觉得太少。人心要知足!我们应该看到长远的利益。”
“话是这么说,群众的要求也不算太高,”老代表听得不快活了,说,“八小组估计没人指望着靠迁坟发财,吴主任这话说得太重了。现在物价这么高,动动脚都要花钱。农村的风俗,迁坟算是大事,亲戚六眷哪有不来的?我们汾镇人,做事又都泼费,钱不当钱用。补偿款能保住费用就好了。多半群众是预备着倒贴的。”
丁主席脸上浮起了微笑,身体倾向老代表,说:
“您说得完全在理。刚才吴主任的话也没有恶意,表达不明白,让您听了不舒服。都是农村人出身,我们当干部的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确实不够,只能从简。爱热闹的群众,也不在乎钱多钱少,他们那部分人反而没有任何要求。真正困难的,我让组长同志表个态,决不让老实人家吃亏。好不好?我想,不要再纠结于费用问题了。今天,我把村里的周主任请来了,临时替一下小赵。小赵为迁村并点的事陪郑部长去南京出差了。周主任是忠孝村的大忙人,也能代你们易书记表个态。等会儿我们一起入户,估计有一些小要求,周主任能拍板的就现场拍板。”
坐得很端正的周主任变换了一下姿势,还是很端正。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一直没开言,因为对这边近期的工作不太了解,也不太清楚项目的进展情况。早上开碰头会,易书记是预备过来一下的,不料中午来了领导,所以我一个人来了。还是那句话,这是汾镇的重点项目,村集体的意见也很统一,全力支持!我们对小组长和代表们也是有要求的,在维护你们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必须与支部和村委会保持一致。民主集中制是在座的各位理应遵守的原则。总而言之,群众的意见可以从你们代表口中说出来,但不能借群众的名义提自己的意见。同志们,各方面我是对得起大家的,你们不要做对不起人的事就好!丁主席,你才说需要我现场解决问题,我一定努力解决好。有问题存在,只能说我们平时的工作不到位。我接受领导批评!”
“老周啊,我哪里敢批评你!你的办事能力我还不清楚?按说,你来了,我完全可以放心不来的,但亏就亏在你不是我这个项目专班的人。村里派小赵包管这个项目,我本来就有意见。也不是瞧不起小赵,毕竟这是重点项目,预计难度也很大。周主任,请你帮忙协调一下,我表示感谢!群众这一块的工作,哪里能面面俱到?要不也不存在基层工作复杂一说。其中甘苦,你知我知!早先有些杂音出现,也有对村委会的不满,你今天恰好作点解释,给些回复,也算是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的一部分。”
周主任抿了抿嘴巴,说:
“听众领导安排。我看事不宜迟,早点入户。晚上有个局,恐怕不能陪大家工作。组长在这儿,也真辛苦你们了;一些小事,没必要推给我们,你能定夺的大胆定夺。”
“那个我不敢,”小组长讪笑着说。
“胆子也不能太小,”老代表对组长说,“何况周主任放权给你了。平时多跟村里联系,书记主任都是高滑人。我看你时常跟小赵一起混吃混喝,大家都怀疑你们有什么勾当!你得注意点儿!”
“真是胡扯!我几时跟赵主任在一起了?办事需要,他是村里派来驻这个项目的,我总不能撇下他直接去找易书记和周主任吧?群众的话,您也听得进!”
两个年轻代表瞧组长脸红了,碍着镇村两级领导的面,也不知道怎么帮他解围。丁主席严肃地说:
“无风不起浪,我们周围都是眼睛。虽说这时节群众的话有很多谬误,但也不能说都是瞎话。大家爱造谣传谣说明一个什么问题?社会形成了这样一个土壤,互相都不信任,瞎猜疑,自己过得不顺心就巴不得天下大乱!我们作为党员干部,要尽力扭转这种不好的现象。至少从自身做起,慢慢影响周围。千万不要认为个人的力量小,因而随大流。所以组长的话,我是反对的。听不进也要听着,判断在你我心中。我们现在必须本着服务的态度去工作。”
“主席说得好!”周主任说,“跟我想的多半一样。我们一些同志,思想觉悟很有问题,往往在责任方面自比群众,在权利上又攀比领导,根本就忽视了党的宗旨。我对两个大学生村官都说过,不抱着奉献精神到基层工作,是很难坚持下去的。我们村当然有点特殊性。这几年我们培养的年轻党员,总体上是比较优秀的青年。我可不会让一些渣滓流氓混进组织。丁主席,这是题外话,我对近几年基层组织建设工作有很大意见,简直是痛心!”
“周主任,像你说的,这是题外话!我们单独再聊。今天的主题是围绕迁坟,入户工作,算是把前战打好。几天之内就要动迁了,我为这事很操心。你帮我担着点儿!”
一行人不再多说,起身前往第一个入户对象家去。这家前面有个大院,种满了桔子和柿子等果树。我们从后门进入。组长先在门前高声招呼,没应声;推门进去,又喊:
“二癞子,你在不在家?”
二癞子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上身裹着件夹袄,下身松着条灰不拉叽的秋裤,脚上是一双毛线拖鞋。他揉着松乱的头发,看着我们,似笑非笑。
“喊了半天,以为你不在。你哑了?”组长说,“青天白日的,你没事做也不能净睡觉啊!瞌睡完了,晚上怎么办?”
“晚上有节目,只能白天睡觉。”
组长招呼大家坐了。丁主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屋里,脏乱得不成名堂。周主任问:
“晚上有节目?没做什么违法的勾当吧?”
“没有,没有,哪里敢啊!”
“那是什么?”瘦点儿的代表指着墙角的渔具问二癞子,“就没听说你做过什么好事!”
“夜里伙着去电些泥鳅、鳝鱼,做下酒菜。电得多,还能变点儿用动。我凭劳动吃饭,你们还看不惯!”
“那就好,”周主任说,“也是辛苦事,夜间作业该小心才是。看你瘦得可怜!收入还好吧?”
胖些的代表这时说:
“您别信他!偷鱼都偷到外湖去了,被人抓过好几回;有一回仗着人多,反而把人家养鱼户打了一顿!人家不敢得罪他们,报警也不敢,怕下毒药。我没说错吧,二癞子?你给忠孝村长脸了!”
“养鱼的密度不能太大,我们帮着调整一下,是做好事!”
“别嘻皮笑脸的!”组长喝骂道,“不知羞耻!先进去穿条裤子,露出来好看是不是?”
丁主席这才留意去看二癞子,果然很搞笑,龙门大开,露出的像挂着的一截鹅肠。二癞子低头看了一下,说:
“又没有女的,怕什么。”
“你家小孩回来,你也这样?”老代表悲悯地问。
“他们都是从这里出来的,看看有什么问题?老爷们,您们是来做什么的,不单是为了讨论我的才来吧?”
“二癞子,注意态度!”周主任板着脸说,“你不尊重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我很生气哦!”
二癞子见势头不对,悻悻地回房去穿了条牛仔裤,再出来,也不敢正视周主任。他不在乎小组长和代表们。瘦高个的代表递给他一支烟,点上。他看了看香烟牌子,笑眯眯地吸了一口。
“二癞子,”周主任表情凝重地说,“偷鱼的事我头一回听说,希望也是最后一回。我就当作不知道的。今天过来,想必你也明白是为什么。我不喜欢走弯路。大家都同意迁坟,你怎么要反对?”
“我们家就一座坟,补的钱还不够请人喝杯茶。”
“有那么贵的茶吗?只一座坟的不单单你一家啊。”
“我管别人!组长,人家开大奔,你也不过才骑上破摩托!”
“为了发展——”
“我的祖宗!您的党性强,觉悟高,您去为您的发展!那跟我有一根毛的关系?你们为了发展也不能损害我的利益呀!”
“损害了你的什么利益?”丁主席冷冷看着表情夸张的二癞子问。
“我爸在南边儿好好地躺着,你们要求他躺到北边儿去,因为他阻碍了发展。凭什么?”
“因为他阻碍了发展!”吴主任大声地说,“你说的。”
“是你们说的!”二癞子气愤地吼叫起来。
“是事实!”周主任说,“不是对项目有阻碍,犯得上劳神费力地做这工作?群众有不理解的很正常,我们内心也很焦急。你且替我们想想该怎么办?”
“是你们要发展,我觉得挺好的,发展个毬!一点土地都搞走了,农民以后喝西北风?土地价格就那么点儿,干脆卖几亩给我好了!”
“谈迁坟,扯土地做什么?”丁主席说。
“迁坟是为了什么?完了还不是为征地?我是不卖的,坚决不卖!你就是一亩地给我十万,我也不卖!”
“你有权利卖吗?按现行的《土地管理法》,你只有承包经营权。土地并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你的?那你们来找我做什么?”二癞子瞪着吴主任说,“我管你狗子的土地法,什么法都是你们自己订的,当然帮你们说话。我看哪个敢动我的土地,横竖一条命!”
老代表指着二癞子说:
“你这个狗日的!你也不看看忠孝村其它小组,哪一个喝西北风了?早发展早受益,人家都过的半城里人生活,你就那样喜欢偷鱼摸虾的破日子?我估摸死了,凡是那些担心子孙没饭吃的人,都是没用的懒汉!哪个指望着儿孙种这没出息的田呐!”
“中毒太深,中毒太深!”二癞子叹息地看着老代表,“我过不了城里人的生活,到了城里都不会迈脚。爹爹们,我劝大家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这里。”
“你的意思是坚决不迁?”胖些的代表问。
“这样,你们也不用问我,也不需要通知我,直接挖了扔掉算了。不用迁到墓园去,知道墓园修得很堂皇——挖了扔掉,连工带料又能省下一千几百块。多好啊!”
丁主席站起来,说:
“二癞子同志,八小组将近二百座坟,最后剩下你爸呆在那儿,你也忍心?看你的情况,那坟地也谈不上好风水。老话说,扒动一下祖坟,不定你儿子就有出息了。新墓园是你们族内请人看过的,我不信什么风水,单看那位置,是极好的!敞亮,开阔,也便于后人祭拜。相信你也是去看过的,内心应该也是认可的。你先且不要锁死口,有什么想法跟你们周主任私下里说。我不相信有解决不了的事。”
二癞子瞟了周主任一眼,赶紧收回眼光,说:
“真没想法,就是不想骚扰亡人。我爸一生可怜,没享过福。我不想让他不得安宁。”
“你这个瘦鬼,成日里好吃懒做,你家老头子不是被你气死的才怪!你爸到底怎么死的,以为众人不清楚?”
“去你妈的,你个死胖子!真把自己当代表了?哪个选了你的?搞得蛮带劲的,被人当狗知不知道!你敢再说!”
周主任站起来,横在他们中间,说:
“等我走了你们再打一架。有要求也别跟我提,我不可能给任何人开缺口。真有困难,先找组长,让组长跟我说。迁坟的事,今天就到这儿。二癞子,不要因小失大,是我对你的忠告,听不听由你。屁股不干净的人,我们是有办法对付的。我也帮人擦过屁股,但更多的是直接拿脚踹!你们信不信?”
我们都点头,当然相信。周主任已经够克制的了。二癞子不敢强嘴,但脸上撑着不屑的轻笑。我们不再理睬他,扔下他坐在自家堂屋里抽烟,到另一家做思想工作。
路上吴主任开玩笑说:
“我观察了一下,只有周主任镇得住邪。丁主席,我强烈建议把周主任挖到我们项目专班上来!”
“周主任一来,肯定就有效果,”组长跟着说。
“每个项目都有难度,也不是说把我放在哪儿都灵。我们二小组,很多人也不听我的,多半还是我自家人。那有什么办法!协调嘛,大家相互间配合非常重要。”
组长对着湾中的一个小茶馆呼唤了一声,一个女的应了腔,待会儿跑也出来,却又想反转回去。组长叫道:
“宋桂花,时间也不早,该散场。回家去,找你有事。”
“找我家那个去!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说话的份儿!”
“你还没说话的份儿!你们一家子的话让你一个人说完了!你男人就是个摆设。周主任今天都来了,快回去。你不是有要求,说小赵解决不了吗?”
“胖子,你不要生矛盾好不好!我几时说过赵主任解决不了的话?是他自己说解决不了。我拿了钱就回来。”
到了宋桂花家,是在湾南的一处小院子,环境清幽。我们在堂屋里落座。宋桂花客气地倒茶,显得十分利索果断。尚不及开言,邻家一个妇女凑进来,找周主任说:
“周书记,您最最好的,心里总装着我们困难户。我家媳妇跑了,想给儿子再找一个,人家要求我们盖间新房。砖也买好了,瓦也赊来,镇上来人说不让私人盖。您让我怎么办?我们就一个儿子,生得差,结婚两年不晓得同房,媳妇才跑的。不能叫我家断了香火啊!盖房子也没钱,要到处借。周书记,可怜可怜我,替我想想办法。”
妇女说着,早已流起泪来,用鸡爪一样的手在脸上揩。一件不合身的花褂子,笼着她干瘦矮小的身体,让人看了心酸。丁主席问周主任:
“这是低保对象吗?”
“一个月才四十块钱!”妇女插嘴说,抹着眼泪。
“我还一分没有呢!”宋桂花厌恶地看着邻居说,“怎么哪儿都有你?我们有正事谈,你跑来打搅,真讨人嫌!赶紧的,不要在我们家里哭。够丧气的!”
“我又不是找你说话,我是找我们家周书记反映困难,你刁的什么妖!”
宋桂花听得大怒,指着隔壁着女人骂道:
“你他妈的病得不轻!周主任几时成了你们家的?吐饭!马上给老娘滚出去!丢人现眼的!你一屋老小全是!不要说生不出孙子来,就算将来有个孙子,八成也不会正常!滚出去!”
“您先回去,困难我是知道的,过后找我。这是在她家里,您不能闹,也闹不过她。”
女人听了周主任的话,嘟嘟囔囔地从前门离去,在屋角还狠狠唾了一口。周主任板着脸对宋桂花说:
“你怎么能跟她一样?人家大脑有问题,你也有?你还气急败坏的,失了姿态!不提了。听说你们家就你一个不同意迁坟。你给我一个理由。”
“她先也没意见,后来不知道被哪个在背后煽歪了。”
宋桂花鄙夷地看了小组长一眼,说:
“就是被你煽歪的!墓园建设是什么高科技?我们家没那手艺也算了,穷家小口的,争不过人家大户头。但怎么挣着手艺钱的机会都没有?非要承包给你们自家兄弟,他们能在墓园里绣出金花来不成!”
周主任愕然地看着小组长。丁主席说:
“桂花同志,你不要激动,坐下来,且听我解释。关于墓园建设的事,是通过你们八小组代表会和理事会多次商讨后形成的决议。并不是大家所说的承包给了某个人,更不是组长的亲戚。建设中的收益归属小组集体,这应该是有账可查的,最后一定会张榜公布。整个过程非常透明,可能代表们宣传解释得不到位,造成了误会。组长同志,你该注意这一点。搞工作切忌任人唯亲。平素日在湾子上多做交流,天天和群众在一起,说话时时该注意,要围绕中心做工作。我和周主任的想法是一致的,坚决反对暗箱操作,对群众必须一视同仁。当然,我们不能否认有个别项目存在开缺口的举措,我相信那是开发商的私人行为,是背离党委、政府的意图的行为。我在任何时候都反对这样的做法。民不患寡患不公,一旦出现不公平的事,老百姓当然不依。我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作是我们,一样会反对!恐怕反对得更厉害!所以,桂花同志,你的意见是有道理的,我完全理解!我要是你,不但会存疑问,甚至可能直接去问组长,问赵主任,哪怕问政府直管领导。我得弄得明白,是吧?态度是没有问题的。在各个项目建设的过程中,为什么大家都明白建设是好事,可就是有反对的声音?因为我们的工作不够细致,解释不够充分,为老百姓服务的意识不够明朗!没有落后的群众,只有落后的干部,这是基层工作的真理。桂花同志,我和你接触不多,但仅凭三言两语就能看出个大概,你是个爽朗人,身上有男人的浩然之气!”
“主席过奖了,”宋桂花的脸庞绯红,饮了酒一般,“我是个没文化的人,说话太直接啦!不是我不愿意配合政府工作,实在是气愤不过一些小人的做法。听说代表们每天都有劳务费的,比打工都强,可是真的?”
“放屁!”胖代表叫道,“谁要是拿过一分钱,算婊子养的!”
“我都懒得解释去,”瘦代表说。
丁主席认真地对宋桂花说:
“这个肯定是假的。你还听说了什么,都说出来。”
“集体土地是哪个去测量的、怎么测量的?去年小组在一个餐馆就吃了五千多,再不会有假吧?听说今年更多!组长家儿子考上大学,哪个代表当家送了一千块?八小组历来的规矩是五百块,比他早的,比他晚的,都是五百块,他就搞特殊!听管账的说,去年路费报销就有二千多,也不知道是哪个报的,出去做什么了。”
小组长的脸煞白,一言不发。周主任厉声对他说:
“她说的事我都记在心里,礼拜一早上来我办公室,给我一项一项解释清楚!今天是礼拜五,有二天时间给你准备。有理由的拿出理由,没有理由的,桂花反映属实的,该退的退,该还的还。我需要一个口头检讨,也算给村民一个交待,也算给其它小组长、代表们一个警示。”
几个代表陪着小组长,都不言语,感觉好尴尬。组长突然去到院子里,蹲在一棵桔子树旁,狠狠地吸烟。
宋桂花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对丁主席说:
“我是对事不对人,大家都在这样议论,我也就说了。”
“说得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们是能够正视批评的。刚才周主任也表态了,一定会逐一回复你,你满意吗?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准备夜饭去。我尊重爽快人,等后天迁完坟,我要敬你一杯!你要接受我的邀请啊!”
“哎——”桂花蛮高兴地说,“我请您喝酒。我还要问一下,坟迁走后,坟地归谁丈量?他们说要充集体,我反对!那是我们家的祖坟地,凭什么充公?”
“多半人是同意充公的,”瘦代表说。
“代表会上早就商量过这个问题,”丁主席说,“确实是多数人要求归集体丈量。我有个想法,应该区分来对待。象老坟地,肯定是私有的;小组集体置换出的那片新坟地,也该量给集体。我这意见怎样,桂花同志?”
“这样倒也说得过去。我们新坟地上的也不会要,做人要讲道理啊。我们家有十五座坟,领导们,算是大户头啊!我敢说,我们带头迁动了,几乎没人不同意的。今天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我就不为难政府了。我同意迁坟。大家留下来吃夜饭,我这就去张罗,都不要走。”
“你别客气了,”周主任说,“我们不能留的。时间够的话,还有一家要上门。你忙你的,我们走下一家。”
丁主席让吴主任去拉小组长,一边对桂花说:
“谢谢你的理解和配合。事情就这么说定了,该通知的通知,该准备的准备。”
这时候不早了,天色暗淡下来,晚天一片彤云。丁主席叮嘱胖代表送老代表回家去休息,我们几个还预计去一个唱反调的杂姓家。小组长有点情绪,不愿去。周主任晚上有局,也该离去了。临走前,周主任对丁主席说:
“工作只能尽量做,效果怎样不好说。那个宋桂花,一天一个套路,睡一晚上就会变卦的主,所以不能抱太大希望。除非她看中了主席,内心甘愿给你面子。”
“老周,你连兄弟也日哄!那套活儿是你爱玩的,我搞不清白。我上过几次门的,应该没什么问题。下面去的一家可是十足的腊骨头,虽说是小姓,非常有个性!组长和老代表认为他们不敢出来阻止,我看不一定。越是少数,越多麻烦,花名堂也越多。我快被弄醉了!”
“我看今天就算了,丁主席,和我一起去喝点儿酒。我让代表他们晚饭后再去转转,还是尽量做工作。你给搅得烦,我也烦,天天除了项目还是项目。有时我都怀疑我们是在走怎样一条路,到底是不是大马路。还有就是,忙来忙去究竟为什么,在为哪个忙。你看,坟是从南边迁到北边,总有一天还会从东边迁到西边!活人折腾得不够,还折腾死人!”
“老周,小声点儿!你我都是老党员,服从组织原则是硬性规定。都有情绪,那又怎样?回去可以说说,在群众中间必须集中精力,统一口径。我们放松不得啊!”
“那你陪我去喝酒,我下次再来帮你助威,怎样?”
“有哪些人参加?”
“管他哪些人,去了再说!”
“不行。人不对不去,地方不对不去,原则问题。”
“明白,保证没有党委班子成员,我的几个朋友,两个做生意的伙计。都是阔洒人,嘴巴也严。吃完饭,让他们陪你练练手。”
太阳能路灯都亮起,有呼唤夜饭的声音传来。一个平凡的周末又来了。周六休息不了,各人项目上的工作不能停下来。我们也没有什么可埋怨的,因为早就习惯了。但我们也会想,万一哪一天不再这么忙了,我们该怎么办?
2014-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