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岐 路
绝望像汹涌的潮水不断上涨着,快要漫过我的胸口了。我的妥协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包括俞小蛮。她是把我当成弱者了,但也许确实看不惯他们两个的做法,所以才会跟他们对着来。
不必为难她,我情愿主动承认失败,也不要被动接受失败的事实。那会让我更加难受。
不管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事,我想我都该重新思考。曾经也认真想过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自小就学会了主动扛起责任,把对他人的承诺看得重于一切,甚至可以做到忽视自身安危。那是一种荣誉,在父亲眼中也是大于一切的存在,这一点我甘心情愿地承接他的理念。
然而,假如明白自己错付了呢?还会继续微笑着说没有关系,一边捂住淌着鲜血的伤口,一边无怨地付出,完全不求回报?那需要怎样非凡的勇气和能力啊!而我,不过是个平凡的人,至此也见不到自己有着过人之处。
还是喜欢小时候的自己,自由自在的没什么烦恼,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怀有美好的期待而不作他想,感觉每个人都是亲切的,也是值得信赖的。那些安分守己的人们,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吃自己分内的饭菜,日子过得平淡却十分充实。他们不抱不切实际的愿望,所以没那么复杂,心思简单。
而我就不愿意变得复杂,只想做个心思简单的人,对人对事都一样坦诚如初。扪心自问,是我错了吗?不是我做不到复杂多变,只是我不愿意沦落为自己所鄙视的那类人。
那么回去吧,我对自己说,也许真的改变不了任何事,该当发生的都将如期而至,一时半刻也不会延迟。试图更改轨迹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或者犹如一场美梦,趁早醒来或者也能避免更加狼狈。
俞小蛮再次看了我一眼,转身跟着他们往回走着。老张站着没动,一直看着我。我不想走在前面了,示意他动身。他到底还是带着小祖转了过去。
那只蓝色蝴蝶还在大树间飞舞着,散播着它迷人的幽蓝色的荧光。它怎么还没能召唤来它的同伴们呢?那个让人着迷的庞大团体在哪里呢?我缓慢移动着脚步,半仰着脸庞,不让眼泪流下来。
孤独感像黑幕一般包裹住我,使我艰于呼吸到近乎窒息;又像江水深深地吞没了我,让我无力挣扎所以放弃挣扎。我突然想要赶紧逃离这里,不管不顾地单独离开,不论去到哪一个空间都愿意。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不再属于这里,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断绝了牵挂之情。该是我走开的节点了。
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那个声音终于来了。
“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失鬼落魂吗?不要看向他人,原因还是在你自己身上。”
“你觉得你还有出现的必要吗?”我预备着随时掐断跟它的联系,有些恼火地对它说,“终于被你看笑话了!”
“我对看笑话这种事情从来就没兴趣,所以你说错了,”它慢吞吞地说,“可是你的难过怎么会成为一个笑话呢?我不这样想。反而,我认为你得到了成长,同时收获悲伤也是正常的事情,两者向来是紧密相关的。只是悲伤之余,你的想法已经接近危险的边缘了,这是我不想看到的局面。”
“那么我就放心了,就是要让你失望透顶!”我说。
“算我终归要失望好了,但在我这里,新的希望很快就会重燃起来,我才不会像你这样把自己往绝望的深渊里狠狠地摁!其实远不至于,你的承受能力还是差了些,这么轻易就被击倒。你想念沙狄仅仅是因为他性格上的优点吗?不要欺骗自己了,藏在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他乐于服从你的意志,当你是他的老大。可是这几个人不像沙狄,也不像老实的颜子回,想要他们唯你马首是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说真的,在伍道祖和戴兰面前,你的能力不足以折服他们两个。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感觉到极其无力,由此产生了失败感,对自己灰了心。”
“去你妈的!”我忍不住爆出粗口,骂道,“老子凭什么要对自己灰心呢?老子就不能对他们感到很失望吗?你别在这儿唧唧歪歪的,赶紧滚!”
“说到了你心坎上,所以恼羞成怒,”它居然笑起来了。
我简直要暴跳如雷了!但转而想想,又不禁感到可笑。
“还有什么想提醒我的吗?没有就请走,我该转去了。你看,你想我急怒,我偏偏又急不起来,又要失望吧?我就是个争强好胜之徒啊,想当老大岂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值得当作丑闻一样地嘲笑我吗?他们真的就比我强吗,我看不见得!有时懒得跟他们计较而已,不是争辩不过他们,偶尔也要给人家一点面子是不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才不像他们那般小气,什么事都喜欢斤斤计较。”
“那你还这么在乎他们的态度?假如真的大度,你就该尊重别人的意见,遵循一下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它说。
“可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凭什么要少数服从多数?”我很认真地问它,“多数代表着正确吗?你肯定地回答我。”
“天下不成文的规矩多了去了,太认真你就输了,”它避开了我的问题,说,“你如此愤怒,就表示有理了吗?还委屈成这副可怜的样子,可惜又怕让人看见。等你冷静下来再回想一下,他们难道有错吗?人家见你魂不守舍的模样,存心将你拉回来,你看不清真相便罢了,反而责怪人家,这就是你遵循的江湖道义?”
“好,姑且当作他们是好心给我错怪了,那么老张呢?他为什么再也不能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我也误解了他?”
想到老张转身而去的背影,我的眼眶里又充满了极度痛苦的泪水。我认为那是不能原谅的一个转身。
“对了,这才是你悲伤的真正原因,”它轻描淡写地说,“你以为老张辜负了你最堪与交付的信任!你觉得他背叛了你,杀死了你最后的期望,使你不愿意面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了。可是他有什么错?你不见他的眼里只有你一个?这种深入骨髓的爱护,哪有可能随便就丢失的道理?”
“结果还是丢失了,”很多儿时的画面闪现在脑海里,我不禁悲从中来,死了心一般地难受,“他不该扔下我自己走开,其他的我就不要说了。”
“你不让他走,他会走么?又要痛恨他不听你的了。他走得非常慢,期待着你能跟上去,也是对你不放心。实际上他们几个走得都很慢,想留给你一点想像的余地,正好也促成了你和我的重逢。至于其他的想法,你是指老张没有急于表态这件事吧?你觉得他可能站他们那一边吗?不可能,即使你错了,他也会跟着你错下去!最后就是他开枪射击的事了,你怪他听命于伍道祖而不是你,对吧?怎么不能想他是得到了你的默许才开枪的?你最擅长的换位思考呢?总之,你责怪老张也算是情有可源,说明你太在乎他;但你真的没有理由责怪其他人,别人没有义务完全听你的话,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你说对不对?”
“有没有想过我的目的是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问它,“我发誓要带着他们一起走出去!不是我一个人。”
“难道因为愿望美好,别人就必须听从于你?”它问。
“你是专门来作解释的,还是来给我上课的?”我不想听下去了,决定结束对话,“哥哥我去意已决,你说什么也不再起作用了。正好如你所愿,故事可以没有主角。”
“那不是我的愿望,你搞清楚再说啊,”它语气有些焦急了,赶着说,“我说的是有可能。再次警告你,不要往悬崖边上靠近,踏入空虚前你必定会后悔!那时没人能够拉住你,忘掉这次不愉快的行程,快快回去吧!”
我擦干眼泪,看见老张在不远处磨蹭着,却不回头看我。他这是在等着我一起走吗?我不想!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缺少不了他的小孩啊?把所有美好遗留在记忆里吧,失望既然已经淹没了我,就安心沉底好了。
它替老张以及他们开解的那些话也不是全没道理,但是我不想听,我相信自己最直接的感觉。痛苦不会凭空而出,就像先前那片完美雪地上的裂隙,一定是有隐秘的力量造成了破坏。一旦出现了裂隙,想恢复已全无可能。
除了可惜,还能怎样呢?我得快速调整情绪,作另外的打算。我说过,我也懂得什么叫做虚伪,也可以换上一副面孔。这么一想后,竟然有一种解脱掉重负的感觉。
最后看了一眼蓝色蝴蝶,我向它挥手作别,向着林间的那些昆虫道一声再见。或许很难再见,但我记住它们的模样了,必将永志不忘。
我大步地走起来,很快超过了老张和小祖。我没有理他。
总不能强迫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啊,我目不斜视地走过老张,只想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他会作何感想,跟我已经没有关系,我不想知道。之前我总认为他是最最了解我关心我的那个人,原来是我想多了,他显然不是。现在我就有十分强烈的冲动,也想对他说一声再见,从此不必再见。
马上就要到密林的出口了,他们几个已经走出了密林,可能正等在外面,也有可能没有等我,结伙向屋子那边去了。
老张紧赶着追上我,问我:
“你怎么了,这么气鼓鼓的样子?他们喊你也不答应人家一声。”
这还是当初我的那个老张吗?跟没事人一样,这么唐突地问我,好像大家都没有错,除了我之外。
我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我突然间有些诧异,他的将近躬下的身躯和已然花白的头发呢?此时的他身材挺拔,跟初来时一样满头黑发,就是个非常英武的中年人模样。
就在我疑惑的刹那间,却看见老张身后的一棵大树边,一身白色裙服的戴兰摔倒在地,有一只男人的手拉起了她,而后一起消失在大树后面。这是我见过的场景,也跟他们都说起过,只是他们不大相信。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呢?这回我没有喊戴兰的名字,努力做到了不动声色。
恢复到初始模样的老张让我一下子平静了,我微笑地看着他,心中只是觉得有点酸楚。
老张上前搂着我,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对我说:
“就喜欢胡思乱想,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语。你吓到他们几个了!他们胆战心惊地跑出去,说再也不会进这林子。”
“我说什么了?”我问老张,“伍道祖也会害怕吗?”
“他是个文弱书生,胆子比几个姑娘还小!我问你,真的看到颜子回和沙狄了吗?你发誓说,你看见他们两个浑身鲜血地挂在一棵大树上,胸口被木刺钉穿,死状惨烈!你感觉到这密林中有怪物隐藏着,连我都寒毛直立,不要说他们那几个小孩了。不是故意吓唬他们吧?你最爱这么做的。”
这就真的让我有些发懵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瞎话呢!
“颜子回和沙狄都去了另一个空间,好得很,怎么会惨死啊!这林子里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除了有些异于外面的世界,哪里来的什么怪物!”我哑然失笑了,对老张说,“我们又被戏弄了,在跟我们玩小动作呢!不要担心,我们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好了。”
走出密林,他们果然并没有走远,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站在野草繁茂的路径上闲聊着。还是那个灰暗的天空,然而没有一丝落过大雪的痕迹。
我想过来了,当然没有落雪,这是先前那个空间,我们回去后,房屋后老张种的那片萝卜应该开满了白色的花。
“力夫,俞小蛮相信你说的,我觉得你是在吓唬我们!”
我点头承认说了假话,对着胆小的蒋和珍抱歉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