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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崩 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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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没有风,也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意。雪不是北方常见的那种粉尘状的雪,落下就会紧紧地融合成团,覆盖住凡是裸露在外的空处。踩在雪上,必定发出咔滋咔滋的声响,并留下深深的印迹。前面有一处极为开阔的地界,满铺着白雪,是毫无瑕疵的纯净到极致的艺术品。

    小时候我也见过这样的雪地,只是上面总会有鸟儿的爪印,或者是什么动物的足迹,一线线地不知走到多远的地方。这里不同,不必寄望会出现什么小动物,这种过度完美的状态可能会保持好久一段时间。我觉得这样也不错,虽然最多看上一眼,根本没有心情去好好地欣赏。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不是缺乏角度,而是四周充斥着无奈的气息,让人无暇顾及更多值得珍惜的时机。我知道,有的东西错过就不会重来了,这样的事例太多,能有什么办法呢?明明知道总有后悔的一刻,面对时,也不得不甩开手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连叹息也没有一声。

    要说值得欣赏的地方太多了,这里的每一处都应该认真地凝视,记存在脑海中,当做最好的获得。人生之路从来都是如此蜿蜒曲折地向前延伸着,不管平坦或者是坎坷,也不管短暂还是过于漫长,意义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一路记住各样景致,终有一天再行体味,默默咀嚼着往日回忆。

    走在雪地里,我不敢回头,深怕脚印会渐次消失在身后,也怕我们的房子突然变得破败不堪。密林就在雪地的另一边,还是那个幽深的入口处,像是在洁白的纸上画出一片绿窗,静静等待着我们。

    伍道祖突然停了下来。他指着远方的一座山峰说:

    “那里原先有一处绝壁,因为是面积很大的一片浅黄色,我记得非常清楚。这时却没有了,所以那边肯定起了很大的变化。我觉得连最高的那座山峰也没有先前看到的那样孤高了,峰顶比当时平缓得多。”

    “那里的绝壁我也有印象,”戴兰说,“像是给洪水冲刷过一样,上面一棵树也没有。难道是转向了吗?”

    看了看远方的山峰,我对他们说:

    “不要感到任何的意外,不是说过吗,所有变化都应该在预设之内,那里与这里并非同一个空间。接下去,我们必须为变化而欣喜,而不是吃惊。”

    “我不过是想确定我的观察是否准确,没有其他意思,也不算吃惊,”伍道祖说,“按照你的思路,我们更该关注整个峡谷内部的变化,而不是密林以外的,对不对?”

    “当那是布局人的魔法手段吧,也就是它故意设计出来的虚像,借以迷惑我们,磨灭大家的斗志。我的意思就是别管它,哪怕我们真的是在一个无形的笼子里面,也要保持神采奕奕的精神面貌,不急不躁,争取腻味死它!”

    “哪个它?”俞小蛮问道。

    我指了指头顶的天,说:

    “你相不相信有眼睛一直盯着我们在观看?我这不是迷信,跟有些人所谓的神在看着你是两回事,我也是无神论者。但有眼睛带着欣赏的恶意在看着我们,就是希望大家乱成一团,引起冲突,最好是互相倾轧,临近鱼死网破的终极困境。它的目的不是简单地戏弄,而是荼毒。大家一旦放弃抱团取暖的心理,都只顾自己,必然发生伤害甚至死亡威胁。到了那个地步,谁又能够保证自己没有丝毫私心杂念呢?”

    俞小蛮仰起头来,什么也没看见。伍道祖说:

    “可能宗教也是起源于这种对未知的想像和臆测,后来多少沦为迷信。你需要警惕这点。有时候我们得跳出来,适当地往后退一下,也许会豁然开朗。我觉得你将近沉底了,压力太大,视野也有所受限,所以在自己的想法里面转圈儿。就算你所说的有些方面很有道理,但是也有很难自圆其说的地方,这种局限你得承认吧?我倒觉得,它不会存着恶意。”

    “你觉得这场大雪是善意的吗?”我问伍道祖。

    “是你想多了,哪里来的什么善意恶意呢!”伍道祖说,“又或者真有所谓的命运呢?而你,逼迫自己将其打造成一个面目可憎而且内心阴暗的它,怀疑是它在背后操纵着这个小空间里的一切物事。你说我们可能正处在一个无比巨大的圆球内,被迫接受着神一般的犀利审视,怎么去证实这点?”

    “目前根本不能证实,一旦证实,即意味着告别,你还不明白啊?”我有些怒意地说,“大家不是都在非常努力地寻求答案吗?可是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看不见也不代表不存在,否则所有的假设都是泡沫。大家哪儿也不用去了,只待在屋子里面烤火就够了,该发生的事情让它发生吧!”

    “所以说不该发生的事情再怎么想也不会发生,你说呢?随性好了,不刻意去为了寻求而寻求,从心所欲反而不失为一种自保的武器。”

    “难道你做得到从心所欲?”戴兰问伍道祖,她说,“从心所欲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这个心字可是复杂的,要求极高。在我们这个年纪,谈论这个字都是妄想。你说的命运,也可以有多种解释,看你对它有着怎样的期待。”

    “我没有期待,是力夫!”伍道祖笑着说。

    这个我得承认呀,我自然是有各种各样的期待,但不包括伍道祖称之为命运的玩意儿。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戴兰的多种解释里面保准会有自我麻痹这一点,有太多不甘平凡的人把生活悲凉无助归结于命运的不公。

    我赞成这样的观点。命运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生活遭遇海啸后,对一片狼藉的总结?

    倒不如说那是一针安慰剂,会使人暂时忘记疼痛,虽然伤口依旧是血淋淋的。

    遥望着青黛色的山峰,我似乎看见一只黑鸟掠过山顶。定睛再看时,那边的天空中什么也没有,甚至看不出云朵的形状。其实也没有云朵,这个概念不属于密林上方的天空。

    “我最期待的是有规律的时序,而不是现在这样凌乱模糊的一种状态,”我看了一眼雪地尽头的密林,严肃地说,“千万不要发疯,把我们几个人分别嵌入不同的空间。我希望大家要么一起年轻,要么一起苍老。”

    戴兰打了个冷禁,不自觉地看了俞小蛮一眼,又看了伍道祖和我。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说话。

    “真心感觉你有点可怕!”伍道祖对我说,“换作你就是布局者,到底会怎样花样翻新地戏弄人呢!一会儿一个鬼点子,一会儿一个坏念头!”

    “只是顺着思维在想罢了,”我不以为然地说。

    我这样想难道不是正常的吗?在我看来,老张变得衰弱的速度超过了我们几个人的成长总和,假如真的已经成长的话。在彼此眼里,大家都没有惊讶的表情,说明每个人的变化并不算大,尽管肉眼可见地都在身体方面成熟了许多。

    在这一点上,肯定有大家发现不了的线索,因为隐藏得太深,都粗心地忽视着处于混沌模式的时空感触。

    顺着理论上的可能性,大概率会呈现这样一种局面,那就是戴兰她们并没改变模样,但是我和伍道祖已经变成小老头儿了。老张呢?最好还是这个样子,我跟他称兄道弟好了。

    想念至此,我不由得对着老张傻笑了起来。老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上前摸了摸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感觉不舒服。我还是傻笑着,突然感觉眼泪快要漫出来了,赶紧掉转头去,不看他们。我深深呼吸了几下,自顾自地说道:

    “不管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们都得无视它,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愿意相信命运也不错,起码心态能够平静下来,不害怕面对可能到来的更大的困难。以前我会强撑着勇敢无畏的精神,从来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展示内心的软弱;但是现在我不羞于对你们说,我需要大家的鼓励,一直需要,你们能让我鼓足勇气,大胆面对最凶险的招式和最强悍的力量。我不能让父母失望,更不想让自己失望!”

    “怎么鼓励你啊!”俞小蛮很为难地说,“要你经常鼓励我们才对呀!”

    “他这是一种自谦的说法,你倒真信,”戴兰微笑着说。

    俞小蛮恍然大悟地说:

    “对啊,我说呢,他需要别人鼓励就太可笑啦!那我们这些缺乏自信心、胆子又小的人该怎么办?”

    真不知道再说什么,我咬了咬嘴唇,正要接着往密林那边走,猛然听到振耳欲聋的剧烈声响。

    这声音惊吓到了大家,连戴兰也没有忍住地大叫起来。小祖被吓得跳了几跳,躲在老张的两腿之间不肯出来,低低地呜咽着。

    我们望山峰的方向抬起了头。炸裂的声音应该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但是既然属于不同的空间,为什么我们听得到那边的声音呢?理论上那边就算是山崩地裂,跟这里也没有丝毫关系。就像这里落了这么大的一场雪,而那边看上去跟先前的环境没有太大区别,似乎也没看到下雪的景象。

    我问伍道祖: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两边已经联通起来了?”

    “首先得弄明白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伍道祖说,“听着也不像是雷声,倒像是山体垮塌拉裂出来的声音。你觉得呢?”

    不等我回答,就见那边有一座矮一些的山肉眼可见地在往下陷落,更大的撕裂碰撞的轰天巨响绵绵不绝地传来。完美的雪地上竟然出现了几道裂缝,但是除了声音,我们的脚下并没有明显的震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那座山峰就整个地消失不见了,留下一个明显的空缺,就像一幅完整的画给人挖去了中间的一块颜色。没有扬起尘土,也没有惊起飞鸟,于是那边重新落入了灰天下的寂静无声。

    “两边的根基是相连的吧?”我不敢下什么推断,只是迟疑地说,“要不雪地不可能有这样的变化。”

    “像这样的雪地只在表面上是个整体,缺少牢固的前提。可能只是声间太大,声波震出了上面的裂纹,”伍道祖说。

    想想他的话,我选择认同。

    那么声音呢?为什么能够穿透壁垒森严的界线抵达这边?难道所谓的界线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存在,它也有着可能承受的极限?比如足够强大的力量,再比如足够尖锐的刀锋?设若用子弹射击,又能否在天空之幕上留下弹痕?

    “你有没有想过射程的问题呢?你觉得子弹能够到达那里吗?你也知道,我们所见的多半是一种镜像,目光所及可能是永远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这话从伍道祖嘴里说出来是有力的,我完全不能反驳。不是吗,让人看得到却摸不着,也许正是这个逃亡游戏的隐形规则之一,不必抱怨如此设置的残忍,而是要信心百倍地尝试着去改变规则。这是获取胜利的唯一途径。

    而这正是我不愿意相信命运的原因,因为我知道那双盯着我们的眼睛不是凭空臆想出来的,它以鄙夷的姿态俯瞰着这边,等待着我们破解由它亲手设计出的困局。大家都是它用来试错的棋子,等这盘棋局完结了,它会重新设局。所以,我们哪怕被放弃后,也不是没用的垃圾,而是会以新的身份出现在另外的棋盘上,堕入又一轮的逃亡游戏。

    这想法让我非常吃惊,也非常伤感。假如不能摒弃这样的思考,我觉得一切努力都将是徒劳的挣扎。我的所谓坚强,所谓勇气,那些信心百倍的承诺,都将沦为冷冷的笑话。

    那绝对不是我想要见到的局面,为此我必须先和自己作出斗争,杀死那些可疑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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