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灵 光
在我的印象中,伍道祖极少说过逻辑混乱的话,当然是指他在争辩时。他的理智是令人佩服的,但偶尔也会让人难受,因为他不管你会不会在理屈词穷时难堪。
追求真理难道就是使一个人变得刻板,并且不近人情?可是,如果伍道祖个性圆滑油腻,他会否更加讨喜?
不会,他将堕入俗流,成为那种心机重重的市侩之徒。对那样的人,我会敬而远之。我宁愿他一直是这个样子,浑身棱角,尖锐而且冰冷。
他对俞小蛮所说的那些话,我更愿意理解为他是试图曲线挽留即将离去的蒋和珍,不管有没有效果,不管可能造成怎样的变局,他想争取一下。
只能说,他的思维在瞬间没有理顺,因为有所顾忌,所以说的话让人一头雾水。俞小蛮身为局外人,联系不上其他事件,听不懂是正常的。
但是聪明如戴兰,自然能够明白伍道祖的真正意图。她太心疼蒋和珍,也清楚难以扭转被设计好的局面,以至于不愿意说出任何事关别离的话。
她只有岔开话题,说出内心对伍道祖生出的疑问,那就是他有过快乐吗?
不管是谁遇到这样的问题,都会有所思考再回答。
实际上她也能这样问我,只不过我比较肤浅,是个容易产生快乐情绪的人,大家都清楚这一点。
至于伍道祖,他的真实经历可能比我复杂得多,早熟的人承受的痛苦自然就多。他避而不答,不是因为他词穷,而是不愿意触及往事。
所幸戴兰没有穷追不舍地发问,她看着蒋和珍,眼中充满了无限的伤感。
伍道祖起身去窗户边看了看,回头对我说:
“记得刚来时这窗户像新的一样,为什么这时有陈旧的感觉呢?你过来看一下。”
我环顾了一下屋内,似乎真的有不易察觉的颜色附着在了本应新鲜的木料上。来到窗前,我仔细地看着窗户上木纹的色泽,已然透露出黑灰的陈腐感。
这是不是表明,在我们去到密林那边时,这里已经悄悄发生着变化。时光突然流逝了,或者说这里跳跃到了另一个时间点。
“当时只是觉得有可能过了一个季节,后面的菜地里不是开满了萝卜花么?这样看来还不止啊!”伍道祖说,“从木料的色泽分析,绝对不是一两年的事情。然而墙角连一个蜘蛛网也没见,桌子上也没有灰尘,这个怎么解释呢?”
“你怎么突然注意到了这方面的事?”我问伍道祖,“不是你说,我倒忽略了。桌子上和床上都那么干净,倒很奇怪!”
她们几个坐着没动,但也在朝四周张望着。
“所以说,这极有可能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时光可能在刹那间侵蚀掉一切事物,但它来不及制造出灰尘蒙蔽的状态。它拒绝按照我们的逻辑展开叙事,只是漫不经心地提醒着我们,这里也是有时序的,更加看不见摸不着罢了。”
轻轻抠着窗户边缘,我十分认真地听着伍道祖的话,感觉到一阵阵空虚。那不是我们熟知的时序,也不是完整的一条线,而是拼接在一起的碎玻璃一样的无数个面。也许就是那样的,每个面中都有一个世界,我最多感觉到了它的存在而已,甚至还看不全其中某个小世界的真容。
我突然感觉到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或者即使努力去做又有多大的意义?我看见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耀着,往日的一些画面渐次浮现出来,我跟在祖父身后,走在故乡小镇的街道上,和每一个相遇的人打着招呼;老张将我架在脖子上,我神气地挥舞着双手,笑着叫着,象是要将小镇的夏天唤醒;母亲帮我换上新鞋,她托人从武汉带回了一顶毛绒绒的帽子戴在我头上,微笑着上下打量着我;小伙伴们围着我,一个个像小兵听从我,于是我散糖给他们吃------
“为什么只会想起老家的事呢?”是那个声音来了,可恶的家伙!“重庆就没有值得你回忆的地方?”
“关你屁事!”我恶狠狠地对它说。
“唉!你的毛病就是不够淡定,”它叹息着说。
“那就别来找我啊!我浑身上下都是毛病,那又怎样?”我问它,“你有那么无聊吗?三番五次地纠缠我。”
“难道不是你希望我出现的吗?那就奇怪了呀,我怎么听见了你的呼唤,”它笑着说。
我当然不承认这点,因为我确实没有呼唤它的想法。
“你这就叫做心口不一,”它说,“不纠结了,说吧,你要我来做什么?”
可是我真的不想理它,希望它赶紧地走开。我迫使自己能够从迷糊中走向清醒,所以不停地说醒过来醒过来,然而被按住了一样,很难转变为清醒状态。
“我知道你的疑问,但想听见你亲口说出来。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么我代替你提出来好了。你是不是想问,用什么方法能够改写故事的结尾?”
这是在卖弄它的能力吗?我没有回答它,知道它会继续。
“肯定地告诉你,都是板上钉钉的事,绝对改写不了。不管你想出什么样的办法,蒋和珍都会消失掉,在这里,每个人的命运已经注定。就像你,可能会一直走到最后,也有可能在某一点的关键时刻突然蒸发掉。那个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事情。所以,你不要妄图修正什么,不必白费力气!”
“意思是连我自身都有可能保不住吗?”我万分诧异地问道,“好搞笑!你不要忘了这是哪个在讲述故事。”
“你不是存着势子要逃出去?假如在你面前放置一道通往另一个空间的门,别说你不会单独跨进去。不会给你多余思考的机会,你能顾上所有人吗?或者放弃逃跑,生死跟他们在一起?”它冷笑了,说,“你放心,缺少了你,故事会继续讲下去的。可能你以为凡是故事必定不能没有主角,事实上不是那样的,缺少了任何人都不会妨碍剧情的延展。”
“意思是我没那么重要,既然这样,你还来做什么?”
“我是说有可能,没说一定会,”它又笑了,说,“当作一个小小的提醒好了,你也不需要积在心里,后面老想着这个。你看,我不是一直没有放弃你吗?我对你还是抱有很大信心的,希望你梦想成真!”
“我要一直盯着蒋和珍,看她是不是真的会在我眼前突然消失!”我非常气恼地说着,感觉脑袋里极其杂乱无章。
“你看她还在不在?”它最后说着,一下子走远了。
我大吃一惊,连忙睁开眼睛。她们三个好好地坐在火盆边,两个在轻声说着话,俞小蛮怔怔地看着我。
“伍道祖呢?”我问她们,“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他说想去他们那个房间里看看,他想知道所有的房间是不是同步的,”俞小蛮说。
“你跟着他去看看啊,”我对俞小蛮说,“其实哪里有必要去看呢,不同步才是很搞人的事情!等会儿你听听他的高论,看他还会有怎么样的理解。”
“不都是你的推测吗?伍道祖善于总结而已,可别都当做是他一个人的发现!”俞小蛮说。
“发觉你有点儿怪啊,”我对俞小蛮说,“你不是最最喜欢维护他的一个人吗?现在你这样说,想要置他于哪种品行呢?不会对他感到失望了吧?”
“他又不是圣人,难道不能有缺点啊!我也没到盲目崇拜他的地步,维护他是因为他极少出错。”
我再看正在出神的老张,发现他的鬓角长出了很多白发,是我以前没注意到,还是他已经在走向衰老?时间到底也没有放过他啊!老感觉鼻子酸酸的,是为什么原因?
这时,听见伍道祖在那边房间里喊我。我来到他的房间里,大体上也没有什么异样。伍道祖坐在书桌前,低着看着什么东西。桌子上放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似乎也没有特别的地方。一本书躺在书桌上,书旁边一个物件,是当时颜子回捡拾回来的那块锈迹斑斑的手表。
“先不管手表,你看桌子上的刻痕,”伍道祖指着桌面上三道深深的痕迹,说,“这是颜子回划坏的?”
“除了他还会有谁?”我仔细看着这些痕迹,说,“难道你开始没看见这些东西?必定是颜子回离开前刻出来的,这个人怎么不懂得爱护财物呢!这真是手欠的象征。”
“我敢打包票,他走时根本没有划伤这桌子!当时他离别得太突然了,所以没有体会漫长黑夜的焦灼感和痛苦感。”
“这是哪个做的呢?”我问伍道祖,“是图形还是数字?感觉什么都不是啊!”
“肯定有所指向,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刻下这些痕迹,叫人难以琢磨。”
“保不准是一种暗示,”我思忖着,说。
“一、二、三,快跑吗?”伍道祖居然笑起来了,他说,“你再看这块手表,是颜子回捡到的那块。”
“这破玩意儿有什么问题吗?”我问道。
“去密林前,我亲眼见他带上了这块手表的,他把手表揣在了上衣口袋里,才跟着沙狄去往那边的。我百分百确信,这手表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么,手表是从哪里来的?”
“颜子回消失后到过这里!”我大胆地说,“他能够看见我们,但是我们看不见他!他想方设法把手表送回这里,可能只是为了告诉我们,不必怀念他了,他其实过得很好。”
“这个难度可真有点儿大!”伍道祖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拿过手表,较之于先前捡到时的锈迹斑斑,手表好像被清洗擦拭过,露出里面精美的表盘。表盘上最细小的那根针,似乎极其微弱地抖动着,然而并不能正常地运转起来。调试时间的螺母未被擦净,不清楚可不可以扭动。
一个小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大喜过望,觉得依然存在着变数。
我害怕转眼给忘了,所以赶紧对伍道祖说:
“会不会这样,只要拨动上面的时间,这个世界就会往前或者向后跟着改变?”
“那倒简单了,往前使劲地转动,我们说不定正在重庆等待着出发!”伍道祖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把握自己的命运?”
“当然,我们向来都能够把握所谓的命运,”我说。
“要不要试试看?”伍道祖看着我说,“这个容易转动的。你来转,把他们两个人转回来!”
这得谨慎行事,确保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也不过是猜想罢了,谁敢肯定就拉不回颜子回和沙狄呢?他们若是真的回来这里,会否记得被拉回前的所有记忆?
正和伍道祖在房间里闲说着,我们忽然听见俞小蛮在外面大声疾呼着,像是发生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我们两个赶紧跑出了房间,看见俞小蛮和戴兰一起站在厕所前,一个放声哭着,另一个满脸诧异的神情在发着呆。
见我和伍道祖出来了,戴兰才说:
“她离开了。说是要上厕所,我只有放手让她去;我就站在厕所门口,等了老半天不出来,心里就作惊了。果然,打开门看,里面什么也没有。”
厕所里没有其它出口,包括秘道,蒋和珍竟然凭空消失了,难道出现了传言中的那扇时空之门?她去了哪里呢?
我们安慰俞小蛮说,该替她感到高兴,而不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