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言出法随（一）
何姒说完，老朝奉也感应到了不同的气息，抬头看向那一轮格外明亮的圆月。
路灯暗了，只剩橙黄色的光从天空抛洒下来，幽幽然照着整个小区。
秋意席卷的小区本就萧索，因着这纷纷扬扬铺洒的月光，周围的一切被染上一层枯黄，斑驳的墙体、枯败的野草、光秃秃的树枝……全都静默在这橙黄的光线中，天地凋敝得更厉害了。
而那明亮的月色中还有一个黑点，或者说是黑线，很快又变成黑影，一点点遮住朗照的月亮。
范宇显然也看到了明月中的黑影，嘴里还在嘀咕：“嫦娥下凡了？”
“是那个老人。”何姒已经知道了来人。
“吴刚？”范宇嘴上永不饶人，但身体已经摆出防御的姿态。
老朝奉身体不动，夜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随着黑影的靠近，何姒突然发现，月光中出现了水。
一道细细的水流，与月光同色，却反射着粼粼微光。而黑影则立于水上，顺流而下，缓缓向他们靠近。
何姒发现，一直重复跳楼爬楼的东西再次到了他们身后，已经残破的看不出人样，静静倒伏在这月光中，彻底不动了。
是轮回结束了，还是……
何姒浑身不适，不知是因为面前的未知，还是背后的这团东西。
思量间，水流已经越来越急，从涓涓细流变成磅礴江河，粼粼微光变成汹涌波涛，从月亮上一泻而下，几人已经能听到水声逼近了。
“怎么回事？”范宇手中的匕首无法给他安全感，再坚硬的防御也对抗不了无形的攻击，他转向老朝奉，“是不是该穿个雨衣。”
“你没带吗？”老朝奉说着，手里凭空多出一把镶金黑伞，正是何姒上次在梦里见过的那把。
“你也没提醒我要带伞啊，这里交给你和何小姐了。”范宇说着就要往屋里退，这才发现那团血肉模糊的残躯刚好拦在阳台与房间的分界线处，有意无意地堵住了几人的去路。
“呵，什么意思，让我再帮你分割的细致点？”范宇说着就要动手，月光却在此刻变了。
充盈空气的光似乎在一瞬间都变成了水。
水沿着破旧的道路蔓延开来，草丛瞬间被淹没，泛黄的墙体爬上水渍，不一会便被浸透，像是飘摇在雨中。
可这雨却无声，只是如光般推进，汩汩而流，避无可避。
镶金黑伞也在这瞬间打开，遮住了所有的光，也避开了变换的水。而范宇只能蹲下身躯，勉强躲在伞下的阴影里。
水汽在阴影覆盖不到的地方肆意扩张。
“这下怎么办，也不知这水是个什么效果，我完全没法发挥了。”
“啾！”
像是为了回应范宇，一声极其清亮的鸟鸣响起，小九从何姒肩上跃起，仍然是小小的身躯，却毫无畏惧。
“小九！”见它几乎飞出伞下阴影，何姒担忧地伸出手去护它。
“啾！”
又是一声鸣叫，小九迎着月光张开黑色小巧的翅膀，与此同时，一双闪着炫目火光的翅膀从它身后扬起，巨大的双翼如投影般映照在三人周围，令周围的月光黯然失色。
红光照到的地方，水汽瞬间蒸腾消散，老朝奉手中的伞再也没有用武之地。
“嚯，秦叔，比你好看比你炫酷，还比你能打，”范宇一脸惊喜地站直身体，也不管还在天上飘荡的黑影，认真夸奖起小九来。
小九难得从范宇嘴里听到对味的赞美，满意地扬了扬翅膀，却听范宇又添了一句：“没想到关大夫那竟然藏着一只这么厉害的乌鸦。”
果然不能对他抱有太大希望，小九想到往日种种，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忽地收起半边翅膀。红光才消失，月光就夺回了地盘，水便涌了过来。
“开个玩笑，我说的那是金乌，太阳神鸟。”范宇自然是一边讨饶一边灵活地移入了红光覆盖的区域，可那具残肢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刚刚沾了何姒的光，水汽也没能触碰到它，可此时红光移开了，老朝奉也收了伞，水汽立刻包围了他，沾覆在他的每一处毛孔。
呻吟、尖叫、扭曲、腐烂、撕裂……
那具残肢开始疯狂挣扎，仿佛覆盖它的不是水，而是硫酸。
何姒见状脸色微变，范宇则干脆呼叫小九：“太恶心了，要不你也帮帮他吧，我们一起听听这位老先生的诉求，不然这玩意这样吵闹，我们也聊不好。”
小九刚要移动，便听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不必。”
“不必聊聊吗？”
“不必帮他，”水上的黑影终于来到了近前，依旧踩着巨龟傲然而立，看向残体的目光里满是不屑，“跳下去吧，不要扰了我们谈话的兴致。”
只这淡淡一句，残体浑身一震，似乎恢复了些神志，有那么一瞬间，何姒竟能从他不成人形的脸上看到求救与绝望。然后，它便一边挣扎哀叫着，一边一点点爬向阳台边缘，再次跳了下去。
“这样便可以聊了。”老人说完，看也不看楼下那一摊烂泥，只是看向何姒，似乎更在意她的一切。
范宇却脸色不佳，低声对秦鉴说着：“言出法随？”
何姒没听懂范宇的话，只是看着第三次出场的老人，他似乎更加苍老了。
初见他时只是头发花白，第二次头发已经苍白，而这一次，竟然连胡子都变得雪白——白发苍髯，脚踏神龟，神情冷淡，凌波而立，倒是仙风道骨的模样，若不是她刚刚才目击到那一场场血腥的遗迹……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小姑娘，一直都是你来找我的。”
“我？”
何姒还没想明白，老人又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今日确实是自己前来找他的，可前两次明明是这个人入了自己的梦，何姒看看身边的老朝奉和范宇，想起此行的目的，知道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答道：“我想知道，你为何要杀他们三人？”
老人刚刚还温柔慈爱的眼神一瞬间刻骨仇恨，连语气都变得冰冷无情：“因为他们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