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镜轩
“谢谢大家关心。”邓辰砂开口了，周围刚刚还此起彼伏的喧闹归于寂静，他的声音通过话筒，显得格外清晰，“不过都是误会，我家祖辈是做字画修补和金石收藏起家，如今也算小有成就，自然想回馈社会，最近赞助了几个有关文物保护和传统复苏的项目，那个女孩只是其中一个项目组的成员。”
言毕，周围的媒体又七嘴八舌起来。
“这个项目是哪个学校的项目啊？”
问的人显然意不在此，邓辰砂像是维护何姒的身份，只是微微笑，也不作答，其他人又问道：“邓二少昨晚是和那个女孩约会吗？”
“只是便饭，她同学也在。”
“邓二少说笑了，哪有在暂园吃便饭的，我听说顾沁和二少热恋时就想去暂园拍套高定宣传片，二少都没有点头，别说吃饭了。”
“不一样。”邓辰砂语气淡淡。
“哦？哪里不一样？”
周围起哄声起，却听邓辰砂又说道：“我很喜欢这个项目，后续会亲自跟进，自然要上心些。”
“是对项目上心，还是对这个女孩啊？”
邓辰砂好脾气地笑了，一脸诚恳：“这个女孩子非常优秀，希望大家不要打扰她。”
字字属实，句句在理，全是真相，毫无加工痕迹，但听着就是不太对，连一身正气的何姒都从其中听出几缕暧昧来。
朱子奇看着何姒的脸色，为邓辰砂忿忿不平：“这帮媒体，真是无风也能起三尺浪。”
“要真是无风就好了。”何姒嘟囔着，发现这句话有歧义，显得自己真和邓辰砂有什么似得，又补充道，“主要这个邓二少自己作风问题太大，身边总是女星网红不断。”
“何姒，你不能相信晚上说的这些乌漆墨糟的东西，昨天一起吃过晚饭，我觉得邓总和网上宣传的不一样，腹有诗书，温文尔雅，绝不是酒囊饭袋之徒。”韩骏想了想又说道，“当然，也不能怪你对他带着有色眼镜，不得不说富二代整体名声太差，最近还闹了个游轮风波，真是荒唐，但是邓二少也不在船上啊，你说是不，何姒？”
我和秦鉴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看到他在船上呢，何姒气急，又不能说，几乎咬着牙关说道：“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不都在，他能好到哪去？”
“没办法，那是他的生意圈子，他们身处那个位置，有时就不得不虚与委蛇。”韩骏拍拍何姒的肩膀，老气横秋地教育道：“身处那样的环境之中，没人能出淤泥而不染，邓总能保持这样的秉性，也算不容易了。”
你知道个屁，你被人卖了还帮他数钱呢，何姒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唯独李峰还算清醒，皱着眉头问何姒：“师妹啊，我昨天听着，你和这位邓总之前就认识，是不是那次发生了什么啊？”
“对啊，我差点忘了问你。”韩骏的大脸也凑了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之前几人不提这件事，何姒只顾着生气，真被提起了，她倒紧张起来，仿佛这一切变成她的错了。
“有些、有些小误会吧。”
“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没听你说过？”李峰又追问道。
“就是最近，我不是帮文保局的老先生做些事嘛，这期间遇到的。”
“哦，这件事啊。”韩骏恍然大悟，他是知道这件事的，毕竟在实验楼下见过秦鉴和范宇，立刻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问道：“那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吗？”
“他非要请老先生吃饭，拒绝了几次都没点自觉。”
“三顾茅庐嘛，做生意的人……”
韩骏的碎碎念还没讲完，就听李峰说道：“我也觉得，邓总哪里都好，就是太高调了。看来这次请我们吃这顿饭，除了项目，恐怕还是为了师妹和这位领导之间的关系，何姒，你得守住底线啊。”
还是二师兄脑子最正常，何姒刚想表扬他两句，就听朱子奇不认可地说道：“得了吧，何姒和那老先生什么关系啊，人家的人脉关系，找个人还需要借她的光？怕是我们小师妹狐假虎威，借了领导的光吧。”
何姒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停在窗外的小九飞了进来，围着何姒啾啾直叫。
“怎么了？”
她说着朝楼下望去，看到几个人背着黑色背包，形迹可疑，正在楼下转悠。
“该不会是记者吧？”韩骏也紧张起来。
“怎么办？”李峰看楼下的人往上望，目光差点对上，连忙缩回脑袋。
“不好了。”朱子奇双手一摊。
这几个大男人平时对着断壁残垣、朽木陋室比对人的时间长得多，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瞬间手足无措，急得团团转，倒是何姒立刻静了下来。
她拨通了孙浅的电话。
“何姒，你没事吧？”电话才接通，何姒还没讲话，孙浅关切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不太好，有人在楼下蹲我。”何姒实话实说。
“我得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孙浅毫无废话，直截了当，何姒闻言心中一热，声音也变得柔软：“你假扮我一下怎么样？”
“假扮你？”
“就像你看的那些真人秀闯关节目差不多，带个兜帽，穿个风衣，怎么可疑怎么来，虚晃一枪，迷惑敌人，把他们引走。”
“哇，这个我在行。”孙浅的声音里也透出愉快，“你在哪，我把人往反方向引。”
“我在实验楼呢。”
“那你等我一会，我找几个朋友先造个势，然后叫辆滴滴带他们绕城游！”
“注意安全。”
“放心吧，交给我。”
女孩之间的交流结束，几个大男人依旧愁眉紧锁地看着何姒。
“师兄也看到了，我先出去避几天。”
“这种情况你怎么走？”
“先看看吧。”
何姒嘴上这样答着，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迅速收拾好东西，然后小心翼翼地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果然，不一会儿，何姒的手机就收到了孙浅的消息，校园网上开始有人说看到何姒回宿舍收拾东西了，楼下的人群似乎也接收到了新的指令，背着黑色背包迅速离开了。
何姒拎着材料就往楼下跑，韩骏对夺路狂奔的背影压低了嗓门喊道：“你这是准备去哪？”
“先出去再说吧。”
“到了给我发短信啊。”
“知道啦。”何姒洒脱地摆摆手，突然在心底生出一股隐秘的快乐，她似乎真的已经不再习惯平静如水的生活了。
她才跳下三楼转角，突然见一个身影立在楼梯口，这实验楼平时人烟稀少，她一时不察，来不及刹车，连人带包撞了上去。
“哦哟，阿姒真是热情。”
秦鉴被撞得退了几步，背抵在墙上才止住去势，一低头，就看到少女柔顺的黑发纠缠在她胸口，满心温柔。
“你怎么在这里！”何姒终于抬起头来，也不管自己扑在男人怀中的姿势，问句里全是欣喜。
“我来救你啊。”秦鉴说得理所当然。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秦鉴指了指何姒手机上挂着的姓名牌，说道：“这可不仅仅是护身符。”
“这个呀，”何姒指尖拂过金属牌，心里痒痒的，“你一直在这等我呀？”
“是啊，再等一会你还不下来，我就得去会会你那几位师兄了。”
“我在等那些记者，他们都被我骗走啦。”
何姒忍不住骄傲，秦鉴也忍不住揉了揉何姒的头发：“我都看到了，每遇大事有静气，阿姒越来越厉害了。”
何姒本来是骄傲的，但突然被人当面表扬，还是不习惯，她又不是个擅长言语的人，没法帮自己解围，干脆低下头沉默着害羞。
秦鉴见状暗自好笑，他只字不提新闻上的事，只是问道：“这几日有什么安排，不如去我那镜轩避几日？”
像是怕何姒误会，他又补充道：“范宇他们几个也会来，明日便是立冬，他们来蹭饭吃。”
“好呀。”若真要说避世之处，秦鉴的住处应该是最适合的了，何姒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只是要委屈阿姒对着那张老脸了。”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何姒还没想好反驳的词，就被秦鉴牵住了手，两人从镜廊跨出来的时候，范宇几人已经到了，见到跟在老朝奉后面的何姒，俱是笑容满面，一时间招呼声此起彼伏。
“哟，我说怎么房里空着，秦叔去接人啊。”这永远没有正经的声音自然是范宇。
“小何姑娘又见面啦。”刘蕊今天穿着一身缀满白雪的旗袍，领口袖口都毛茸茸的，看着就十分暖和。
“何小姐，节日快乐。”林朝晖虽然在和何姒打招呼，狂热的眼神却盯着她身旁的老朝奉。
关梓鹤没说话，摸着肩膀上的小手，朝何姒点头致意，冰雪笼罩的脸只有一丝融化的痕迹，随后又寒风凌冽了。
何姒早习惯了她的脾气，也摸着小九向她点头，就看到一个肉团子跑了过来。起初似乎是朝着老朝奉跑去的，看到何姒后眼睛一亮，一下子扑到她面前，胖乎乎的小短手一伸：“小何姐姐，抱。”
真热闹，可何姒不喜欢热闹，她被这喜气洋洋的一切晃了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何姒从小就不喜欢热闹。
因为每到逢年过年该热闹的时候，那个男人总要回家陪更重要的家人——真正的妻子、孩子、父母和亲人，而何姒的母亲就只能孤单单一个人，守着冷冷清清笼子似得家，失魂落魄。
母亲开始也想装得知书达理，用弱势的卑微的懂事换取男人的怜悯，赢得一个阖家团聚的热闹节日，可一次、两次、三次……每次男人都带着充满歉意的表情和下次一定的许诺毅然决然地离开，母亲终于放弃了伪装，变得歇斯底里，甚至把糟糕的情绪发泄到何姒身上。也是从那时起，男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渐渐就干脆不见了。
热闹有什么好的，何姒想不明白。她不想看母亲难过的样子，所以她从来就不喜欢热闹。
她曾经以为，她的世界，只要外婆和母亲两个人就好了，事实证明也是如此。可后来，母亲走了，外婆也走了，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自由自在，如今却突然闯入这么多人。
她只能后退，否则那热量，会把她灼伤。
“姐姐？”或许是感受到何姒情绪的变化，小石头委屈起来，小嘴一瘪，眼泪汪汪。
“哟，石头哥还哭鼻子。”范宇说着蹲下来要抱他，小石头不愿意，灵活地一扭身子，钻到了老朝奉脚下，到底还是被老朝奉抱了起来。
“心情不好？”范宇看似随意地问着，何姒也不知该怎么纾解自己的情绪，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
老朝奉知道，何姒不似关梓鹤，她的冰在心里。
“走吧，我带了些零嘴来，我们吃着聊着，让男人们去做饭。”刘蕊说着扭了过来，一手拉着何姒，一手挽着关梓鹤，朝屋内最显眼的八仙桌走去。
小石头一听有零嘴，立马从老朝奉身上扭下来，和三个姑娘一起，刚好坐满一桌。
老朝奉见状只好拍拍手朝厨房走，林朝晖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范宇倒是不情不愿，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借口伤势未好不能去厨房见明火。刘蕊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怼他，就见他背着手踱着步，嘀嘀咕咕朝门外走去。
一桌姑娘小孩静静吃着零食，喝着茶水，气氛正融洽，范宇突然又满脸欣喜地跑了进来，却只围着桌子转悠，神秘兮兮的不说话。
何姒和关梓鹤都不着他的道，眼观鼻鼻观心只当看不到他，可刘蕊终于忍不住了：“干什么，没你的位子。”
“谁要陪你嗑瓜子，”范宇不屑地摆摆手，又把脑袋凑到几人中间，“秦叔这两天不出门，看来是在做大事。”
“什么？”何姒敏锐地捕捉到了范宇话里的意思，连忙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有个大土坑，正烧着，里面异香扑鼻，可能是我们今晚的主餐，想不想去看看？”
“真的？”小石头一听是吃的，也来了兴致，“怪不得镜哥哥这两天不让我呆在这里，原来是在做好吃的。”
“异香扑鼻，还埋在土里，该不会是叫花鸡吧？”刘蕊已经站了起来，娉娉袅袅地往外面走。
“你怎么这么土气，”范宇也跟了上去，“叫花鸡我能不认识吗，我怀疑是秦叔珍藏的好酒。”
“什么好酒这几天就能酿出来？”气氛烘托到这程度，关梓鹤也有些好奇了。
“走，范哥带路，我们去瞧瞧。”何姒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