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皇袍
鞋底微微挪动,她垂眸,视野中层层叠叠的琉璃瓦。拨开一片,一股浓郁的龙涎香味道扑鼻而来。
香烟散去后,发现两具胴体交缠着,在帐内翻云覆雨。
陆雪缘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她瞳孔一震。
帐内主导的男人换了个姿势,翻身在榻后,妆奁台上的铜镜里映出一张脸——九婴。
她一用力,将脚下的琉璃瓦碾碎。
没有发出震耳的声音,只有齑粉沿着房梁缓缓落下。
陆雪缘强迫自己冷静,将那作呕的画面从头看到尾。直到最后一刻,女人尖叫一声,倒在玉枕边。
男人赤足跨下卧榻,抓起披风搭在肩上,握着红烛为圆桌上燃烧的龙涎香炉加了把火。
杀千刀的风流妖兽,果然是个猪狗不如的玩意儿!
陆雪缘惊恐不已,看着那女人垂下脑袋,没有多言。
她在房檐上看清了榻上女子的半张脸,倒吸一口气。她掏出平安符攥紧,下意识摇了摇头。
怎么会?
与九婴同寝的女子,拥有一张酷似阿鲛的脸。
一个身穿黑袍、指间挽着佛珠的男人破门而入!
陆雪缘看到一颗珠子上刻着一个“虞”字,心道:他就是秦熄那个离经叛道的魔头表叔,虞星连。
九婴一挥手,衣物罩在身上,他带着女子从榻上下来,二人行礼。
九婴:“参见宗师。”
女子:“参见义父。”
虞宗师看着女子的脸,说:“九婴,你还满意吗?”
九婴再次谢恩。
“你呢?”虞宗师问养女,“这张脸,你用着如何?”
女子磕头:“义父的旨意,茯苓不敢不从。”
虞宗师没再理她,转头对九婴说:“你们成亲多年,还是有些感情的,既然你喜欢水神的脸,那我就给她换了一张。”
陆雪缘被虞宗师的无耻惊呆了。
原来九婴早就是有妇之夫了,还让他去引诱阿鲛。
可怜的阿鲛到死都不知道,她只是九婴美人计下的牺牲品,付出了所有,连个正经名分都捞不到。
至于虞宗师的养女,陆雪缘看不出九婴对她多么情深义重,娶她无非是为了巩固自己在主子那里的位置。他贪恋阿鲛的绝美容颜,就让自己妻子换成跟阿鲛一模一样的脸,供他欢愉淫乐。真不要脸。
“茯苓,你先出去。”虞宗师道,“为父有话对九婴说。”
养女走后,九婴说:“宗师,水神的事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你还要做什么?”
虞宗师道:“像之前一样,切掉白凤凰两片血肉做药引子,本座准备闭关一阵子。”
九婴道:“可是白凤凰即将临盆,有没有法力支撑,失血过多会有生命危险。”
“看够没?”
房檐之上的少女手抖,看着男人黑披风上大大的“虞”字,仿佛虞宗师背后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一股阴森感觉从头发丝渗到脚趾。
虞宗师转过身:“你看够了没有?”
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她的行踪败露了。
陆雪缘意念成诀,蝴蝶刀唰唰两声盘旋在五指间。
虞宗师得到主人指令,摇身一变,恢复了原身,浑身迸发出九条巨浪。
刹那间,屋顶摇晃,琉璃瓦哗啦尽碎。
事发突然,陆雪缘底盘不稳,身体重重地摔了下来。
这间闺阁装潢精致,红木的橱柜,妆台上的古玩和螺子黛都是凡间一等一的奢侈物。
她看着虞宗师,挑衅地扯出笑脸,心里却是怕极了。
陆雪缘做魔修多年,也只是对付一些野生妖和邪祟,如今孤立无援,即便以香炉心法操控邪种傍身,也无法化解面对强敌的恐惧。
陆雪缘道:“宗师以为穿上黄袍,就可以坐拥天下了吗?”
虞宗师本体还是黑雾拼凑的虚影,眼下他负手而立,躲在凡人的壳子里,不怒自威:“你怎么知道的?”
陆雪缘微微一笑。
九颗头的怪物,天生身形多样,精通变幻之术。可即便伪装的再像,也无法逃过陆雪缘的眼睛。
刚刚还深情款款地与阿鲛分别,转头就给妻子换脸,这种事也就只有九婴做得出来。
陆雪缘越过虞宗师,直接对九婴道:“秦熄虽然可恨,却从不做这种下流之事。水神殿下果然是瞎了眼,像你这种风流成性无情无义的妖,合该被淹死在弱水里,永世不得超生!”
九婴笑道:“秦熄又是什么好东西?他利用阿鲛的魂体献祭,好坐收渔利接管稻香城,目的就是为了将城中百姓全部收纳,成为他的信徒。”
陆雪缘蹙眉:“你说什么?”
九婴:“你从未怀疑过枕边人吗?你还不知道吧,天罚需要坐镇神官用魂魄献祭才能解除。六年来,我一直保护着阿鲛最后一缕残魂,而他一来,竟然偷偷与阿鲛的魂魄联络,让她违背本心去自焚献祭!”
三界之中,魂若将死,往往都会迸发出最强烈的执念,说出内心真实的诉求。只有这样,开始才有生还的机会。
阿鲛深爱晏楠舟,她最大的愿望一定是与他白头偕老,生生世世,生死相依。
然而,她在生命的最后,却道出了对他最恶毒的咒诅。根本不是她的本意。
阿鲛之所以这么做,说明她已经决定献祭自己了。
九婴说:“原本阿鲛一魂尚在,还有重生的希望,可是她却为了她表哥的宏图大业,宁愿忍受神火煅烧的煎熬在临别时说谎,将自己彻底魂飞魄散,化作尘土。”
水疫是魔族入侵后引起的天罚,也是妖兽九婴的保护壳,会令正道之人生存艰难。若水疫破解,九婴就无法顶替水神接管稻香城。
陆雪缘恍惚明白过来。
所以说方才在湖底,秦熄离开她那段时辰是去见了阿鲛的残魂,怂恿阿鲛以魂献祭,消除水疫。
这样便可以赶走九婴,坐收渔利接管稻香城。
听着九婴的声腔带了几分悔恨,陆雪缘哑口无言。
她在他身边这段时间,她早已摸清了这个男人。为了夺权,秦熄谁都可以舍弃。
九婴道:“陆雪缘,你以为他为何不直接将你送入京城,反而要在天罚降临的地方落脚。秦熄趁着香火危机扶持阴山最小的九弟登上魔尊之位,自己在凡间收揽信徒,还以渡劫之名躲避了仙京大劫。”
陆雪缘抬头。
九婴:“他这样的人,即便统一了三界,觉得跟在他身边,会有什么好结果?”
陆雪缘没有说话。
九婴的话让她身心俱疲。
在秦熄身边的这一年里,她步步惊心,伴君如伴虎,生怕惹恼了他。
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许不甘。
难道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那颗冰封的心从未有过一丝温暖,难道眼前的一切,也是他的杰作?
他嫌弃她累赘了,为躲避法力高强的大宗师,故意将她丢下……
这种事秦熄又不是没做过,她还在感伤什么呢?
陆雪缘笑了笑,转眸看向一身黄袍的虞宗师。
“我如今落在你们手里,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她说,“大宗师完全可以放心告诉我,毕竟您法力通天,我是逃不出去的。”
虞宗师的佛珠转在手里:“本座对香炉神君一向尊敬,自然不会杀你,你的存在于神族是威胁,本座一统三界需要你的支持。”
妖媚的红烛下黄袍华丽辉煌,蜿蜒曲折的九条巨龙在云间翱翔。
虞宗师乌黑的长发垂落后腰,一双瞳孔幽深至极,不苟言笑,确实有天子的威严。
他曾用二皇子的身躯,如今那具身躯已经被魔息冲得千疮百孔,被丢在荷花池上飘着。
看来古安皇宫已经大换血,想必凡间其他地区已经沦陷了。
虞宗师五指煞白,掌心摊开,一朵黑莲花绽放着紫黑色的光芒。
明明都是邪种进化的黑莲花,可是这一朵明显比她的那一朵要大三倍不止。
陆雪缘仰了仰头,道:“宗师的建议,我可以考虑,但是宗师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虞宗师拖着黑莲花,阖眸:“讲。”
陆雪缘问道:“白凤凰是谁?”
虞宗师睁开眼,冷冷勾唇:“凤凰一族的首领。”
陆雪缘:“啖饮凤凰血肉可百病全消,宗师以她的肉为药引,所为何人?”
“有些事情,知道的太详细,反而会害了你。”魔宗师面容阴侧侧的,掌心的黑莲花退化成满口獠牙的邪种,“九婴,将她带到鬼楼。”
陆雪缘下肢开始偏移方向,余光扫过门缝之处。
紧接着,意念成诀,香炉生烟。
炉口飞出许多黑鸦,一边疯狂拍打翅膀,一边啊啊叫。
轰隆隆簇拥报团,形成黑压压的一层结界,横在中间护主。
然而,虞宗师仿佛早就猜到她的心思。
几道乌光飞射而过,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黑羽簌簌掉落,黑鸦被乱刀砍死。
陆雪缘正要破门,见状,虞宗师单手一旋。陡然间,身后一阵强悍的黑风旋了过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陆雪缘应声跌了一跤,扑到一双土灰色的长靴边。
她仰头,看着那张令她不寒而栗的面孔,瞬间腿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