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出逃
陆雪缘道:“城主,可是……”
“弹。”
秦熄稳坐如山,瞳色晦暗。
在黑夜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望见那如泰山一般的身影,高不可攀。
她抿唇落泪,闭上眼睛,自虐似的弹了起来。
指肚搭在倒刺上的瞬间,少女屏住了呼吸,随即急促地喘了起来,看着男人的眼神满满的示弱求饶。
奈何秦熄装瞎,对她的痛苦视若无睹。
曲调高低起伏,偏离的旋律,透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哀怨。
门外呼啸的风雨盖过琴声,陆雪缘强忍剧痛,瞳孔愈发涣散,琴声逐渐弱下来,断断续续的,却没有停息。
血,混合着少女的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古琴板上。
少女再次咬紧苍白的唇瓣,十指连心的痛刺激着她的神经。最终,她受不了了。
在指甲被刺的前一刻,用力拨了一下琴弦,做出孤注一掷的挣扎,发泄着心里的愤懑。
“啊!”
琴声被迫终止了。
陆雪缘顿了顿,垂眸,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低声啜泣,狠狠地哭了出来。
秦熄捧起她的手,冷漠地为她擦掉眼泪,说道:“记住,这就是跟踪我的代价。”
陆雪缘还没反应,被秦熄抱起来,扔到榻上。刹那间,天旋地转,后脑勺撞上榻边的鸡翅木雕。
“城主,我的手好疼,疼死了……”她仰面朝天,双手抵在胸前,尽力避开与男人的距离。
秦熄冷眸一凛,单手扣住她两个腕子,按在头顶,缓缓施法,为她缓解疼痛,另一只手勾着她的头发丝,耳边响起的声音还是那般冷冽沉稳:“别动。”
陆雪缘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也没有说话。
秦熄撩开少女前额到碎发,愣愣地看了她半响。
千古以来,女子受传统约束,读书和修炼的机会极少,仙京的女神官占据了女人的高位,性情淡薄,一个个都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唯有她们落难时,才容易被掌控。
好在即使沦落凡尘,他也有办法识别她的身份。
陆雪缘若真的是香炉神君,凤凰神女的平安符认主,定会帮她抵御弑魔鞭的伤害。既如此,秦熄更要把她绑在身边,让她依赖自己,对自己言听计从。
如果她不是,那就……算了吧。
深更半夜,陆雪缘被一闪而过的金光弄醒。
她侧躺着,却不敢翻身。身后的秦熄环抱着她,胳膊还搭在她的腰肢,与她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陆雪缘看着手腕上的圆环,情不自禁地握住它,狠狠往下撸着。
一下,两下,三下……皆是徒劳。
可是不管如何用力,腕子都快折断了,都无法将此物摘掉。
通红的皮肤越撸越薄,一碰就痛,骨头凸起的地方肿出一堆小红疙瘩。
近日她感觉到了身体的衰弱,自从经历了癸水之日的冰疗,体内的寒气就再也排不出去,她时常感觉腰酸胃痛,而且极其畏冷。
陆雪缘知道是秦熄害的自己,若非他不肯停下,执意冰疗,自己也不会受到伤害。
陆雪缘抚摸侧脸的鞭痕,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的恨意持续激增。
她恨死他了,恨不得杀了他。
陆雪缘伸出双手,以掐握的姿势,扣住了男人的脖子,想用力,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身上套着圆环,门外有守卫,秦熄的手段她不是没见识过,要是硬闯,或者动了城主一根汗毛,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那日在轮回香中,萧鹜说她会为秦熄而死,足以见得,这圆环是个不祥之物。
陆雪缘暗暗下决心,将来若寻到机会,定拆掉这恶环。
秦熄想让她当替死鬼,做梦!
陆雪缘悄悄从秦熄怀里钻出来,跳下榻,趁着守卫打瞌睡时,跑出寝殿。
然而她没有看到,枕边的男人在她不经意间,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
陆雪缘浑然不知,她按照印象中的路线,走到水牢,本看看典狱长的罪犯册,却想到十年前殃榜上的兄长。
既然陆沉棠还活着,大概也不会用曾经的名字了。
蓦然,脚下被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陆姐姐,救救我!”
少女心一颤,低头看着哭喊的人。
她感觉好眼熟,可是毁容了,声音也嘶哑无比,双眸也被剜去了,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纠缠之际,不远处传来一女子的呵斥声,几个杂役打着灯笼,听见树林边有哭声,纷纷赶来捉人。
陆雪缘立觉不妙。
因为此人头顶那块诡谲的红色标记,正是傀儡标记,她操控傀儡香炉,每制作一张小纸人,都会画一次。
她想要扶那人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杂役们及时赶到,手里抱着巨长的木杖,没命地往他身上打着。
这血淋淋的场面,当真是……毫无人性。
“你是!?”
陆雪缘耳朵一抖,她回过头,这才看清了领头女子的全貌。
此女眉心描着一朵梅花,一身翡翠鎏金,拖地粉嫩襦裙,显然是贵籍之人。
陆雪缘面无表情看着她,脱口而出道:“夏聆町。”
“对,我认识你,你就是合欢宗多号房里的……”叶岚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马收嘴,“对不起。”
陆雪缘笑笑,下意识把双手缩进袖口:“无妨。”
“在下叶岚,城主府秘阁的叶阁主是我兄长。”叶岚想不到能在这里撞见老熟人,随即道:“我们今后都是为城主做事的,不分尊卑,过去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叶岚掏出一块腰牌,递到陆雪缘手上。
“这是你的腰牌,每个人刚进来都会不习惯,适应了就好了。”
听着叶岚这话,再看看牌上的“夏聆町”三个字,她顿时明白,秦熄已经为她安排好一切了。
也许如今的陆雪缘,已经和十年前的陆沉棠一样,躺在殃榜上了。
陆雪缘不在意她的有口无心,看了眼地上五花大绑的傀儡,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人就这样被拖走了,在陆雪缘眼皮子底下。她冷静地看着这一幕,明明这么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来把他弄成这样的人,是注定要将死搞得面无全非,无法认出了。
叶岚说:“一个奴隶而已,趁着我去朝阳宗,偷跑出来了。”
听到朝阳宗,陆雪缘瞬间一怔,她看着叶岚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阴霾,眉眼间也有明显的倦怠,便问:“你去了朝阳宗?”
叶岚长吁一口气,正要离开,突然,陆雪缘叫住了她。
“叶小姐,有什么困难,也许我能帮你。”陆雪缘走过去,笑着说:“据说朝阳宗那种地方,整个宗门上下一片祥和,长老们浩然正气,无偏无党,门徒尊师重道,互敬互爱,莫非叶小姐这是为了跟他们争香火,惹恼了不成?”
叶岚气急败坏,恶狠狠地骂道:“呸,正个屁,朝阳宗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话音未落,立马捂嘴。
叶岚看了下身后的随从,道:“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陆雪缘挑了挑眉,说:“这是做什么?”
叶岚撇了撇嘴,她这几日处理朝阳宗的事,被搞得焦头烂额,还要挨叶蒲衣的骂。那件事再拖拉下去,迟早受罚。
叶岚看了看陆雪缘手上的腰牌,想到她好歹是城主安排到秘阁的尚书,秘阁全员男子,就叶岚一个女孩,现在又来一个,以后出了事也有商有量。
于是,叶岚直言道:“还不是因为上古八草的事。”
陆雪缘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她看向叶岚,问:“上古八草乃是南山的镇山之宝,能出什么问题?”
叶岚叹气道:“说来话长。”
半个时辰之后,笙歌曼舞的瓦肆勾栏院多了两个少女。
一白一粉,坐在宾客桌上,看着擂台上的表演。
陆雪缘翻阅着酒单。
叶岚看她那双玉手沾满暗红色的血,皓腕上挂着金环,指甲缝里乌七八黑的直接没眼看,跟受过刑似的。
陆雪缘问:“想喝什么?”
叶岚一阵后背发凉,努力别开眼,生怕那脏兮兮的手指出现在梦中,太可怕了,她踌躇片刻,道:“茉莉花。”
闻言,陆雪缘一合酒单,露出哂笑:“茉什么莉,来到这种地方,就要喝酒。”
“……”叶岚自幼受古安传统礼节的规训,当然是滴酒不沾的,她捋了捋头发,尴尬地说:“可是……我不会喝酒。”
陆雪缘唇角淡淡勾起,摇了摇头,抬脚走向掌柜和一群男仆。
叶岚远远望去,不知她在跟他们聊什么。
谁知一盏茶的功夫,陆雪缘就抱着一坛酒回来了。
陆雪缘道:“这是般若汤,是南湘城很多女修们钟爱的口味,你尝尝。”
叶岚手下攥着钱袋,惊愕地瞪着她。
陆雪缘将酒杯满上了:“请你喝的,不要钱。”
扑面而来的香甜令叶岚头皮发麻。
看着陆雪缘微醺的眼尾,唇瓣晕染的胭脂,依然平稳娴熟地倒着酒。
叶岚问道:“你方才做了什么?”
片刻间,陆雪缘已经倒好了酒。
她抿了口般若汤,不以为意道:“没什么。叶小姐,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朝阳宗的事情了吧。”
叶岚发愁地盯着酒杯:“你知道的,秘阁是城主府炼化魔物的地方,前段时间,城主带回一种新的魔物,傀儡香炉。”
陆雪缘眼眸幽暗,说道:“然后呢?”
“香炉做工复杂,曾被南湘城列为非法魔物,如今要炼化它,秘阁的人只好跑上南山,去采集那香炉所需的上古八草。”
叶岚继续说:“谁知,我们的人去了以后,南山已经成了朝阳宗的地盘,他们的门徒在山上驻扎,霸占了上古八草,我们若想采摘,还需花费大量银钱,要是真金白银这样流出去,城主府会破产的。”
“有这等事?”陆雪缘惊呆了,“不可能,南山的上古八草是公有物,朝阳宗还能据为己有,强行抬价?”
虽说这么多年,朝阳宗香火攀升,在南湘城独树一帜,与城主府也是冲突不断。
双方看在秦熄这个神官的薄面上,还是能井水不犯河水,维持体面。
可是现在……难道朝阳宗内部有魔族的人,卧底于此处,跟神官争夺香火?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叶岚无奈说出了实情:“有人签了私有文书,朝阳宗可以随意采摘上古八草,卖给城中各地,这是赏赐他们的权力。”
陆雪缘不解:“谁签的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