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横生
叶蒲衣像看主人家的狗一样,看了陆雪缘一眼,问:“城主,她为何会在这里?”
大部分人都分不清陆雪缘和夏聆町,不同的是,陆雪缘精通音律器乐,通晓诗词歌赋,而夏聆町更擅长蛊惑人心。
看到低贱的炉鼎女躺在城主榻上,简直不成体统。叶蒲衣脸色难看得很,却不敢直言。
与陆沉棠不同,叶蒲衣对秦熄的忠诚充满了畏惧,很喜欢出风头,奈何没有自主意识,完全一门心思扑在城主身上,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三界自古以来,家族联姻屡见不鲜。
为了上位,许多官员都会迎娶富贵人家的女儿,同样的,叶家一心攀附权贵,不惜将最小的女儿推出来献祭。
若是得宠,就家族振兴,若不得宠,便是家族的罪人。
秦熄贵为一城之主,又是神官后裔,深知城中的小姐们都削尖了脑袋想嫁入城主府,从此平步青云。
可是见惯了送上门的肉,反而会麻木,更何况他有情劫在身,对于娶妻一事,从未想过。
秦熄递了个眼神,陆沉棠心领神会,转过身笑了笑,言语间彬彬有礼。
他说:“叶阁主,令妹冰雪聪慧,天生丽质,能有此女,定是叶家教导有方,不过事关重大,城主夫人一事,还得城主细细考量。倘若叶阁主实在等不及,可先给叶小姐一个侍妾的身份,您看如何?”
听到“侍妾”二字,叶蒲衣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恭敬地说:“全凭城主决定。”
随即离开了。
陆沉棠道:“你要成亲?”
“……”秦熄坐到长椅上,闭目养神,“凡人重视子孙后代,关我什么事,神官最忌讳在凡间留种。”
那些凡人血脉的孩子,即便也是神官后裔,却永远比纯种神族低人一等。
陆沉棠不置可否。
虽然这话有些自私,但秦熄是个聪明人,有辱名声之事,他是不会做的。
落日的余晖洒下,金黄色线条折射出五彩霞光。
陆雪缘眼前一片模糊,逐渐清醒后,看到身旁一个虚影。
素衫男人回眸浅笑,淡淡道:“感觉如何?”
少女顿时胸腔起伏,弹坐而起。
“哥,唔……”她头昏脑胀,口中呜呜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男人帮她正了正枕头,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认错人了,我怎么会是你哥哥呢。”
“不会错的,你姓陆,我也姓陆,我叫陆雪缘,你叫陆沉棠,我们是亲兄妹啊,哥!”
陆雪缘抽噎,随即紧紧抱住兄长,眼泪淋湿了他的肩膀,“我还以为你死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感觉这一切都好不真实。
像是一抔土,风一吹,就全散了。
但是,她不想醒。
陆雪缘哭道:“你的金丹被挖了,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见的。”
“可是,城主说我的金丹是坏的。”
“才不是。他骗你呢,秦熄就会骗人,他欺负我,不让我见你,还关着你,我讨厌他,恨不得杀了他。”
提到城主,陆雪缘咬牙切齿,真想把这人嚼碎了吃掉。
“哥,都怪我,我不该冲动,不该泼那盆猪肘汤,哥,你不记得我不要紧,我会帮你想起来,为你报……”
“我不是你哥。”
耳畔低沉的嗓音敲碎了朦胧的梦境,犹如来自魔域的鬼魅,为她敲响丧钟。
一道雷光乍然闪过。
冰冷的眼泪滑过侧脸,少女敛去笑容,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裂开了,裂缝越来越大,还在滴血。
男人攥着她的肩膀,二人拉开了距离,她终于看清他的脸。
“秦熄……”
陆雪缘咬着渗血的唇,恍惚间似乎失明了一般,“我方才……我失言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不要伤害我哥。”
秦熄抬手触碰到她的侧脸,指尖被泪弄湿,少女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任由男人掐住她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陆雪缘睁眼,呆滞地凝着他。
男人端起早就备好的汤药,送到少女唇边。
草药的味道令人作呕,她深呼吸,感觉嘴里苦苦的。
诡谲的感觉涌上心头。
嗡的一下,少女仿佛回忆起,自己在混沌中被强灌过汤药,前后间隙不足两个时辰。
“我不喝。”陆雪缘猛地按住秦熄的胳膊,抬手拍掉了汤药,汁水撒了满地。
她恶狠狠道:“我睡了多久,为什么要一直喝这玩意儿?”
秦熄也不恼,只是冷冷道:“再换一碗来。”
侍卫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屋递给了他。
秦熄单手接过,居高临下地捏住她的下颌,宽大的身躯挡住了仅存的一丝阳光,似乎想置她于黑暗中肆意吞噬。
“唔……”
甘苦的汤药刺激着少女的神经,她无力地挣扎着,被强迫吞咽着,太阳穴突突的,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拉扯过程中,啪啦一声,瓷碗摔得七零八落。
一瞬间,仿佛天旋地转。
陆雪缘眸光混沌,双手完全脱离,她想叫喊,但嗓子里就是发不出声音。
最终,魂识离体。
少女倒在男人怀里,什么都听不到了。
侍卫长矮了下-身,凑到榻边的秦熄耳边:“副城主送给这位姑娘的。”
说罢,掏出一个平安符。
锦绣布带搭配流苏穗,红绳串着两颗翡翠,刺着小篆“平安”二字。
秦熄唇角上翘,笑着摇了摇头。
不愧是亲兄妹,即使忘记了对方,还是下意识重复曾经的习惯。也难怪陆雪缘拼了命也要见兄长。
凡人的力量就是这么局限,若普通的平安符能带来平安,陆雪缘也不会命途多舛了。
侍卫长低声说:“这是副城主留给这位姑娘的。”
秦熄颔首:“退下吧。”
侍卫说:“副城主已经离开了。”
这就走了?
秦熄是震惊的。
往常陆沉棠都是在城中呆足月,即便有要事要办,也会提前报备。
像这样招呼不打,直接走人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屋子里剩下他们两人。
男人的手臂紧了紧,随即垂眸看着昏迷的少女。
她睡得很安详,身体冰凉且单薄,瘦得蜷在男人怀里,小小一只。
如果她可以永远这么乖,不惹事,就好了。
男人伸出拇指,轻轻揩掉少女唇瓣上的药渣,手肘一弯,将少女往怀里带了带。
密密麻麻的感觉爬上后背,视线由眉眼到脸颊,慢慢向下,最终停留在那两片苍白的唇瓣上。
额头汗涔涔的,水滴落在她的侧脸。
他再次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往下一拉。
薄唇微张的瞬间,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正在牵引着他,缓慢向她靠近。
一道金黄色的光束骤然出现。
男人如梦初醒,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光亮。
下一刻,腰部被一块硬硬的东西硌到了。
当年他为了成为父亲那样的人,闭关时硬生生抽掉了自己的心魂,并放在这金色圆环中。
如今圆环在陆雪缘身上,为何还会有奇怪的感觉?
他接着放平她的身体,给她盖好被子。
随即抬手一挥,给门上了一把锁。
手指蜷进袖口,黑色扳指微微放光。
待男人离开寝殿,后院残花遍地,月色正浓。
昨夜就在这树下,温润如玉的陆沉棠白衣如雪,发带飘飘,仿佛身边围绕着浓郁的仙气。
陆沉棠满怀愧疚地对他说:“回城那次是我的失误,我身为副城主,应当以身作则。”
“用不着。”秦熄拍了下储灵器,“克扣的灵力我给你补上了,别让人看到。”
盛满灵力的储灵器放在手里,重量不轻,容量却很小,不易察觉。
“秦熄,我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当我看到雪缘因为我晕倒在水牢,我实在心痛。你和我交个底,弑魔鞭,她非受不可吗?”
“事关太子生死,她脱不了干系。”秦熄说,“不惩罚她,不足以平民愤。”
“你为了立你城主的威严,给城中官员一个交代,让一个小女孩来承担,秦熄,你也太不是人了。”
陆沉棠的话似乎在敲打他,但他毫不在意。
秦熄端详着手中的扳指,凝顿片刻,意念中闪过嘈杂的诡异心法。
冷风嗖嗖掠过,黑色披风掀起边角,随风摇摆飘荡。
游隼寻着气味飞来,落到岩石上,血淌在草地上,流了一大片。
“受伤了?”
秦熄捉起游隼,掀开它的羽毛。
脚上竟然绑着一张纸条:他们全死了。
简单的五个字,男人单手一攥,纸条碎成了渣。
难道陆沉棠不辞而别,跟这件事有关?
须臾间,伶俐的游隼张开双翅,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周身膨胀,黄褐色的羽毛唰唰掉落,取而代之的是金灿灿的巨翅,头顶冒出两根长角,体型大了好几倍。
形若鱼鹰,颈部下方的羽毛过渡到鳞片,胸前伸出单片鱼鳍。
该兽便是上古邪兽之一,蛊雕。
秦熄掠到蛊雕背上,沉沉地说:“走,回魔域。”
蛊雕拍打着巨翅,翻过崇山峻岭,越过人魔边境,飞向天边的阴山。
阴山顶部寒风凛冽,黑色裘皮随风飘荡,格调幽暗,影影绰绰的黑树。
偌大的魔宫鲜血汩汩,中央是个滚柱形的琉璃台。犹如一口相思井,井底喷涌而出的血泉,那是情爱发酵千年的陈酿,浓烈且心醉。
台边是一群幽灵,张牙舞爪地在鬼火中崩溃哀嚎。它们是血泉冲上来的,聚在一起嘶吼着,像是在哭丧、祭奠很重要的人。
他曾发誓再也不会回来,如今看着遍地的尸体,血流漂杵,氤氲的瘴气黑雾,竟感觉某个东西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秦熄从蛊雕上下来,走到一具尸体面前,缓缓半跪,伸手摸在尸身的眼部,往下一抹,尸体终于瞑目了。
他认得这具尸体,那是他同父异母的三弟。
秦熄刚刚起身,蓦然,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大哥!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