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何必用上锁链呢?”谢怀安狡黠地说道。
“等日蚀之事了结,如果能有一间舒服小院子,一只猫咪一只小狗,还有世上最可爱鹦鹉胖胖,吃得好一点,大床软一点,好玩多一些,随时能出门放个风,陛下赶我走我都不走。”
“先生此言当真?”
“当真,但是不能在永安宫里。”
“朕懂了,朕会为先生促成此事,狸奴花色到时候都让先生亲自来选。”
鸿曜笑了。
谢怀安也笑了。
他们都得到了满意答案。
鸿曜扶着谢怀安在屋中走了两圈,叮嘱一番后,去隔壁听飞鸾卫汇报。
谢怀安绷紧肩膀猛然一松,向床上小步助跑,一趴,在层层软褥子中打了个滚。
啊……
谢怀安眼神放空,缓过眩晕后,盯着描有繁复彩画天花板,深深呼吸吐了口气。
他弄不清鸿曜意图。
但莫名其妙,胆子越来越大,一次次在老虎胡须旁试探,总是忍不住想拔一拔。
谢怀安想,自己是不是真穿越时掉了零件,或者摔坏了脑子。
小皇帝怎么看都是个大变态,他为什么不害怕,反而觉得刺激又安全呢?
他思索了一圈,未果,干脆地放弃。
八月七日。
静养日子一晃而过,谢怀安自嘲像坐月子似,每天好吃好喝地养着,洗浴等沾水事慎之又慎,几乎所有事都有鸿曜代劳。
不知是系统还是凌神医方子管了用,他右手刻意保留伤痕没有愈合,但是也没有感染发烧。
将养几天后,谢怀安已经从动辄头晕目眩,变成可以自己溜达一圈。
他心态很好,能下地走路就很高兴,不让出门也没觉得有什么,玩完了画乌龟、教腻了胖胖说话之后,开始折起纸。
鸿曜端坐在桌案前,不时抬头看一眼谢怀安,终于看不下去了。
“明天……就是先生测算日蚀之日。”鸿曜缓声说道。
“还真是!”谢怀安看了眼系统时间,眼睛一亮,“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换地方住了啊,我快闷死了,不知道多少天了一直住在这,眼睛都要晃花了……”
他音色悦耳,语调欢快,像只急不可耐想飞出笼鸟。
鸿曜嘎吱嘎吱将写废文书捏成一团。
谢怀安肩膀一缩:“陛下?”
“起来吧,朕为先生更衣。”
谢怀安顺从地张开双臂。
这像是个要拥抱姿势。鸿曜眼神晦暗,几乎想要跨步上前,捞起这个没心没肺人丢到床上,抱紧他,咬住他,让他知道什么是紧张、什么是危机。
但鸿曜什么也没说,拿出一件绣有鹤纹白袍,妥帖地为谢怀安系好所有带子,松松挽起头发,拿来白纱眼带。
“我可以见人了?”谢怀安蒙上眼睛,含蓄地笑道。
“不必,先生坐在床上就好。”
朦胧纱帐垂落,谢怀安歪了歪头,倚靠在枕上。
很快,门口传来暗卫娄贺通报声。
鸿曜说到做到,掐着时间放人进来“探监”。
周隐先进门。
他穿了那套陪着谢怀安卜算时神童袍服,后脑勺绑着诡异红面具,起初温声问候着谢怀安病情,没说几句话带了泣声。
“先生此去前路艰难。若作法需要祭品,愿为先生殉。”
“伯鸾……你在哭吗?”谢怀安轻柔地问。
床帐和蒙眼白纱阻隔了谢怀安视线。
他想伸手去安慰情绪失控少年,还没动,听见鸿曜一声冷酷咳声。
谢怀安身子一僵,不动了。
“日蚀到来……是好事啊,”谢怀安道,“不需要祭品,你放宽心,保护好自己。”
“先生若是有事,隐不会独活。”
周隐声音沉痛,俯首说道:“兴亡成败在此一举,先生为众生赌上性命,青史将铭刻先生之名。”
“伯鸾,莫要说笑了。”
“先生冰清玉洁、淡泊名利。知天意而不以鬼神之事弄人,怀奇才而不恃才傲物。古贤人有言真正君子怀有高才,却不会时刻卖弄,将待时而动,造就大业。说就是先生这样人啊……”
谢怀安:“?”
周隐滔滔不绝。
他格外珍惜这次探望谢怀安机会,将谢怀安比做天上明月、不沾淤泥清莲,将谢怀安一举一动都覆上一层光辉。
连谢怀安让他代笔记天气、从不干涉新天经释义这些往事,都感激拜谢了一通,说谢怀安虚怀若谷、扶持后生。
谢怀安万分庆幸有纱帐遮了一层。
他听得脸上发烫,怀疑要是自己跟周隐坦白不动笔是因为文盲,都会得到新一轮“甘愿贬低自己,也要如何如何”吹捧。
这孩子滤镜怎么这么厚呢?
周隐离去后,凌子游一个箭步窜进门。
“九天了,我终于不是隔着一根线,而是能进门看一眼仙师了。”凌子游心酸地感叹,话都不想多说了。
谢怀安吐血后整整九天未露面,昭歌城现在人人皆知神子将要与天师论道。
有人说神子将在圣坛与天师斗法,用天圣真神神威展示谁才是领
悟圣意人。届时天上将惊雷滚滚、人间血光笼罩,这些天连绵雨水就是天神注视人间表现。
而凌子游和周隐这些模糊地知道一些内情人,担忧谢怀安将以身献祭,压制天师。
“美人仙师啊,我招牌快砸在你手上了,可怜可怜小吧。”
凌子游夸张地说道,抹着不存在眼泪:
“人间药治不好天上病,仙师给小透个底?您和李天师过招时候会受些什么伤?我能备着灵药尽量多备一些……”
谢怀安被逗笑了,神秘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隔着纱帐,凌子游眉头拧紧。
进门之前,鸿曜让他使劲浑身解数探听谢怀安是否预见了危机。
凌子游又问了几句,最终苦着脸对鸿曜摇头,以示无能为力。
鸿曜冷酷皱眉,直指大门无声地暗示:你可以滚了。
凌子游嘴巴闭紧,冲鸿曜不断地拱手作揖:再让我待一会,拜托拜托。
鸿曜挑起唇角,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四溢匕首。
凌子游哭丧着脸:“……仙师,就此道别,珍重。”
“这么快。”谢怀安惊了。
“裴阁主就算了。”鸿曜关门,上锁。
“这样啊……裴阁主应该很忙吧,改天我去道谢,木鸟很漂亮。”
谢怀安扯下白纱,对鸿曜露出笑弯了眼睛。
久违人气让谢怀安精神焕发,满脸都写着“说话好高兴”。
鸿曜试图从谢怀安神情里找出一丝忧虑、隐瞒……或是任何昭示明天有危险情绪。
一无所获。
当夜,鸿曜与谢怀安挤在同一张锦被里。
灯火已熄,四周寂静。
谢怀安眼睛闭着,困倦地往热源凑去,嘴里嘟囔着:“陛下……别一床被子,我睡相不好。”
“挺有自知之明。”鸿曜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谢怀安长发。
谢怀安每每在床一侧睡好,第二天不是蜷缩着卷走了所有被子,就是滚了好几次睡到另一边。
只要床够大,正着睡,斜着睡,没有睡不出来姿势。
“可能是太久不动了吧……睡觉都想动。”谢怀安带着困意说着。
“太久……不动。”鸿曜重复道。
鸿曜记得谢怀安还魂之后,开口说第一句话是“投胎投错了。”
他根据这句话推测十年前突然失踪谢怀安确实已经身故,魂魄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座宫殿中。
“我有话问先生……先生会如实答吗?”
“陛下,我好困啊,”谢怀安软乎乎地说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谢怀安说着声音渐弱,整个人沉沉睡去,呼吸匀称。
鸿曜将被子裹在谢怀安身上,在黑夜中静静看着。
日蚀将至。鸿曜不愿放谢怀安走上圣坛。
他每时每刻都想把谢怀安绑了,锁在一个最安全小院子里。甚至考虑过将谢怀安送回洛安山藏起来,不管能不能恢复记忆,好歹安稳过一辈子。
但不可能,天师活着,天下就没有安稳。
从天师杀掉第一批大学士开始,每一个有志让天下太平、人人安乐人,都做了牺牲准备。
他小夫子笑着说过:“曜儿,你要做明君,你要开盛世。”
昏君会锁住心爱人,就算得到永世憎恨、让天下陪葬,都要满足自己意愿让心爱人活着,伴在身边。
而明君……夫子啊,你从没告诉过我,做明君,要送自己神仙走上断头台。
八月八日。
大雨,昭歌全城戒严。
无数戴金面具禁卫手持□□,驻扎在道路两旁,空气中弥漫着尸臭味。
城内仿佛变作死城,家家大门紧闭。
有婴孩和流浪母亲挤在阴暗小巷里,婴孩想要啼哭,抖若筛糠母亲祈求着,不停低声哄弄着捂住婴儿嘴。
恢弘圣音鼓乐奏响全城。
一条由上千绣娘日夜不停织成长毯,从西大门外几里地一直铺到了圣坛。
毯上掺了蚕丝金银线、最上等棉纱,比甘露圣殿用擦脸巾子都要柔软。
天师圣辇气势浩荡地行进西大门,踏上湿透长毯,向圣坛而去。
黑云笼罩上空,一轮血色太阳时隐时现。
天更暗了。
谢怀安撑一把油纸伞,缓步走出焚香楼。
昏黑天色挡不住他光。
他一袭白衣皎皎如月,戴玉冠蒙白纱,薄唇含笑,恍若天上仙神落尘世,非此世中人。
谢怀安抬起右手,戴黑面具扮作神侍鸿曜立即弯身上前,恭敬扶起这双手。
肤如凝脂手背上,有一道狰狞血色独眼。
常人被割伤,过了多日后伤口也应有愈合迹象。谢怀安手上伤痕依旧皮肉外翻,微微一动,会渗出些许血珠。
等候在焚香楼外圣塔使者见此,露出怜悯笑容。
“自封神子啊——真神可怜误入歧途你,圣师将赐予你永生,请吧,车架已经备好了。”
“不必,”谢怀安温声道,“你没有察觉吗?风雨送来了声音……李天师,你还不现身吗?”
鸿曜扶着谢怀安手一紧。
谢怀安侧
头:“让我自己走吧,这不是你能介入事情。”
“神子……”鸿曜呼吸不稳。
谢怀安微笑着注视着鸿曜。
鸿曜松了手,仍伸着手臂,保持搀扶姿态退后一步。
“再后退一些,我在圣坛等你。”
鸿曜僵持不动。
“听话,此乃必经之路。”谢怀安平静地说。
鸿曜低着头,半晌后退到焚香楼门口。他没有打伞,这几步路瞬间发丝湿透,雨水滑过诡异黑面具。
圣使冷笑道:“够了吗?不必故弄玄虚……圣师怎会来这种亵渎真经地方。神子,莫要耽搁时间,不吃敬酒吃罚酒。”
“我劝你也避一避。”
谢怀安说完拢了拢衣襟,无视华美车架和愤怒圣使,独自向街道尽头缓步走去。
风吹起他洁白衣袍,像鸟儿翻飞羽翼。
鸿曜隔着面具凝视谢怀安背影。
昏暗街道尽头,现出一个人影。
约莫三十岁左右,打一把朴素青伞,穿百年前最低等太监服,戴青黑幞头,苍白无须面容上,红唇如血。
孩童般尖锐声音,在空中飘飘忽忽地响起。
“神子好感知,不愧是和咱家一同领悟了真神要义人……多久了,咱家寂寞太久了,这个心哟,快活得要跳出来咯……”
“哎呀,不行。这么说显得咱家不严谨。”天师咯咯笑了起来,翘起兰花指,捏住胸前。
“神子……咱家心,已经挖出来给你摸了,你还想再摸摸吗?”:,,,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