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葬衣
刘狄看着那个仰视自己的小家伙,冷哼一声,符舟沉了都死不掉的蝼蚁,难怪兆会师伯会让自己回来一趟打消这个“万一”。
于是他不再遮掩什么,腰间抽出两枚符箓捻破符石往下“砸”去,其中一枚属于将气机硬化的“念金符”,在符纸燃烧殆尽之前需缠绕大量气机才可发挥更大威力,而另一种符箓更为稀有,乃是雷属性符石裹盖的“降雷符”,释放这类符箓同样对开窍期修士的气机多寡是一种考验,对身上沾水的敌人杀伤更是极大,可以说这两枚符箓,已是刘狄远程攻伐压箱底的手段之一了。
“大家小心!”黄旻宇看着从天而降的两枚燃烧符箓,心知不妙,深吸一口气后拉住身边的白润儿及白术就往海里潜去,刹那间,念金符几缕如刀般的气机不但撕碎了还没能来得及反应的数名白家人,鲜血转瞬染红了整片海域,还在顷刻间把白术等人砍了半天的桅杆击成了四五段碎块,而那雷电释放到海面后周遭发出滋滋声响,剩余白家人瞬间就成了焦炭,就连下沉一丈有余的黄旻宇三人,也未能幸免,黄旻宇只觉浑身麻痹不听使唤,好在脑子还算清醒,由于那念金符释放气机也并非无形,艰难躲过后,手提着两人暗运脚下气机,使出浑身气力认准一个方向潜去,白术虽全身麻痹也晓得此时是生死存亡的时刻,趁势抓住了一块三尺见方的桅杆碎块紧紧不撒,而白润儿此时似乎被电流击晕过去,由着海水猛灌入口中。
黄旻宇心中大急,看着娘亲生命体征在一点点流逝,只能加速潜游速度,两炷香左右的时间后,刘狄做梦都想不到一名十岁出头的孩子竟然凭借海里的暗流抓着两个大人潜了足足二百余丈远,借着一股头顶上的大浪,黄旻宇成功换气,又潜入海里游了百十丈才带着奄奄一息的舅舅和毫无气息的娘亲浮出了水面。
东方渐白,黄旻宇和白术抓住那块不大的符舟残片任海浪冲刷着。
一个多时辰以前,虽然通过一番抢救,却依然无法将白润儿救醒,倔强的少年终于放声大哭。白润儿从小到大一直把黄旻宇当自己儿子抚养,可谓尽心尽力。没来由得,葬身于这片大海之中,临别时,怀有身孕的她只是紧紧抓住儿子的手,嘴巴微张,似有无数话语要对自己的这位养子讲,再后来,眼睛彻底阖上,再没有半分言语。
只是那死一百次都不足以泄恨的刘狄,却依然还在这片海域游荡,要不是几次黄旻宇眼力比那刘狄要好,在他发现自己前和白术潜入海里,估计早就被他发现了。
“旻宇,不能再带着润儿了,”白术面色发白,背后被念金符刺伤,划出了一道五寸余长的口子,“你听好,白家历代祖先下矿为奴,矿上白家祖坟里,葬的都是衣冠冢,这人死灯灭,只要有人念着他,就比什么入土为安要强。你也不要太想不开,只要活着,总有报仇的机会。”说着用手攥了攥黄旻宇拉住白润儿的那只手。
半晌无语,黄旻宇看了看娘亲浑身已被海水泡的微微有些发肿的面庞,撕下了白润儿一小截袖管,缓缓松开了母亲的手,在这之后,木杆周围,除了海浪声外,还掺杂了经久不散的呜咽声。
白术和黄旻宇在海面上漂浮了两天两夜,吃尽了没有淡水解渴的苦,这桅杆碎块在水面上浸泡久了,就如那沉水的积木一样失去了灵材的效果,浮力渐渐变小。
白术看着那望不到尽头的海平线,又摸了摸背后早已腐烂的伤口,面庞发热的他苦笑一声,声音沙哑地对黄旻宇说道:“旻宇,你凑过耳朵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黄旻宇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这位舅舅,这几天的变故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是极难接受的,亦师亦友的老于死了,父亲被带走,母亲惨死于刘狄之手,就连眼前这个爱笑的舅舅,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白术笑了,背后的伤使他无法挺直腰杆,更抬不起手,本想摸摸孩子的头都已成了奢望,这岛上第二十一代白家家主,末代帝王,落得如此下场。
还不是因为苍天太高,蝼蚁太矮?又能怎么办?
“旻宇,你的父母不是黄走大哥和白润儿,你的父亲名叫白服,不是岛上人,而你的母亲就是操纵符舟的那名女子,是我的六妹,叫白茹云,所以我让你从小叫我一声舅舅,是因为我真是你舅舅,如假包换,做不得假。”
看着孩子瞪大眼睛,白术也没有太多力气去解释什么,继续说道:“离岛之前的那个夜晚,于老先生才与我说了他的跟脚,他是你父亲白服的家奴,来岛上只是为了寻觅开窍的白家女子,作为保持双足开有气窍家族的延续,只是你父亲白服死于你出生的那一年,具体如何死的,于四只是告诉我是暴露了足底窍穴,被天泽大陆的大能给灭杀了,所以你记住了,若能登岸,一定不要暴露自己足底窍穴一事,此事关乎生死,”白术咳了咳,满眼血丝盯住黄旻宇,继续说道:“于四还说,你脚下那双从小穿到大的鞋子,品秩很高,是你父亲生前之物,足以为你遮挡足底窍穴溢出的气机,切不可遗失了,哪天只有等你足够强,才能去放题宗接你养父黄走和你亲生母亲回家!”
这几句话似乎用掉了白术所有的力气,说完之后,白术身体就缓缓往下划去,最后咕哝了一句:“你的名字是你母亲取的,白旻宇,寓意是秋天美好的晴空,那正是你父亲母亲在岛上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秋日丰收,天即旻宇。”
白旻宇听得真切,眼眶湿润,撕下舅舅袖口后,目送白家最后一任家主远去。
当天夜晚先是狂风大起,随后就下了一场雷雨,白旻宇爬上桅杆,躺在上面大口饮着雨水,对着天空喊了一句:“刘狄,兆会,我白家与你们这些狗日的仙人势不两立!”
三天后的傍晚,早已被海水泡的浮肿的白旻宇看到了海岸线上,有一抹夕阳映射下的绿色在西方浮起。
上岸后的他先是躺在粗碎的沙滩上大口喘息,等稍微恢复了点气力,这才挖了个深坑埋掉桅杆碎块,随后就在海岸边沉沉睡去,足足昏睡一天后,醒来后的白旻宇登至一处山顶后往下眺望,随后就刨了两个不算太大的坑,将两处袖口分别埋入坑中,将坑踩实后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平淡地说道:“娘亲,舅舅,谁说天下虽大并无我白家容身的地方?如果消极堕落,抹抹眼泪就能救回他们,那我早就跑去那个狗屁放题宗哭去了,可是哭有用吗?当然没有。所以只能等我修炼至老于与我提及过的那个什么境界后,定要打烂放题宗,让他们用八人,不,十六人抬的大轿将我姥爷,我爹和我亲娘送回来。”少年忽然又有点感伤,“我会带着你们两位的那一份,甚至岛民们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的,要让苍天晓得,白家还有人!”
少年说完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下山,一路并未回头,到山脚处遇到一处小溪,便从裤裆里掏出了那副于四为他这小主子提前准备好的面皮,洗干抹净后,白旻宇用自身气机在边边角角出快速指点,手法娴熟无比,收工后的他又在小溪处照了照,查缺补漏了半个时辰,各种表情演练完,缓缓起身,折下附近一处细竹竿,用左手捋去枝叶后,就那么拄着,一路西行。
似乎一夜之间,俊俏少年郎身上的那股子稚嫩气息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木讷且面容普通的黢黑面容。
身无长物,仅有一件褴褛短衫和一双浸湿的虎头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