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林徐不知道，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我不同意！”他愤怒地咆哮，把实木的办公桌拍得砰砰响，“七年前我们一起出资共同创立了这家事务所，我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你不能这样无缘无故赶我走。”
“说到出资，三天前我增资，你跟了吗？没有。”林徐的合伙人手肘撑在桌子上，指尖聚拢，“我是学法律出身，绝不会做违法的事。林徐，好聚好散，没必要弄得大家难堪。”
好聚好散？这家伙明明是让他净身出户。
林徐咬牙切齿地俯身前倾，“至少，把我投进去的钱还给我。”是的，最近他财务吃紧，房租都快要交不起了，当年的五十万就成了救命稻草。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被赶出事务所了。
合伙人双手摊开：“抱歉，事务所一直在亏损，你投的那点钱弥补亏损还不够。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
林徐气得挥拳打过去。
合伙人侧头避让，同时按铃让保安介入。
最后，林徐拿着十万块钱的经济补偿，被他亲自招聘进来的保安队长丢出了事务所。
他茫然地站在马路中间，造成交通堵塞都不知道。直到交警过来处罚，他才回过神来，一溜烟地跑了。
“呼哧呼哧”，慌不择路，林徐跑进一条死弄堂，撑着膝盖没喘几口，电话突然炸响，炸得他心烦气躁，炸得他怒火冲天。
“谁？”
“阿徐，嘤嘤嘤……”
电话那头的江月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是江梦徐看不下去，抢过电话，“爸爸，我现在在小学这里，但是报不了名。”
到这时候林徐才算想起，今天是八月三十号，小学新生报名的日子。
“为什么？”大概因为是亏欠太多的儿子，林徐勉强压下怒火，放软声音问道。
“招生老师说，我没有海城户口，所以……爸爸，我想上学，你能把我的户口迁过来吗？老师说如果迁不过来的话，要交十万块的择校费。”
“……没问题。”事关孩子学业，有问题也必须没问题。
林徐挂掉电话，背靠着矮墙，曲起左脚踩在墙上，烦躁地摸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吸入一口，呛得他弯腰狼狈地咳嗽。
生活的压力快要把他压垮。
尼古丁刺激的气味直冲脑门，短暂的兴奋过后，是加倍的空虚、加倍的丧。
想他林徐大小是个富二代，成绩好长相好，从小到大都是人群的焦点。没想到，他居然混到失去家世失去工作失去……刷信用卡勇气的一天。
现在的他根本不敢刷信用卡——逾期不是要上失信人员黑名单的，他丢不起这个脸。但不刷信用卡的话，他该拿什么去支付下个月的房租？拿什么去给儿子交择校费？拿什么供养月白？
“啊啊啊！”他像疯子一样抱着脑袋仰天长啸。
吼过之后，他搓搓脸，没事人一样往小学赶去。幸好合伙人打发给他十万块，正好给儿子交择校费。
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与此同时，林宅。
“咕咕咕咕”，林宝珍臭美的换上林苏给她买的连衣裙，白色的蕾丝搭配腰间粉色的蝴蝶结，还穿了一双同色系的小腿袜，把瓷实的小腿完美展现出来，“姑姑我好看吗？”
小侄女捏着裙角转了个圈，三百六十度展示她肥嘟嘟的肉感身材。
“……好看”，林苏昧着良心说话。
“宝珍这么好看，不得把班里的男同学迷死？”林至礼最满意的是孙女肉墩墩的肥肚皮，嗯，一看就是他亲孙女。
“不，我要用才华征服他们。”林宝珍没羞没臊，握着拳头给自己鼓气，然后又蔫头耷脑的叹气，“谁叫姑父不肯等我长大呢。”
小萝莉刚恋爱就失恋，就很可爱了。
林苏没有同情心，哈哈哈笑出眼泪。
顾冕：……
受不起受不起。
林至礼双手背到身后，冷冷地哼了一声，“有些人呐，就是祸害。”
顾冕：……
老丈人没指名道姓，他就当听不懂。
戚雁回比之前瘦了不少，但看起来更精神了。她把刷宝的女儿拎到身边，让她背上大红色的小书包，又整了整粉色的蝴蝶结，“走吧，早去早回。”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到学校。
时间……有点晚，很多家长已经带着孩子离开。
戚雁回顿时加快脚步，走到行政楼的楼梯口，就听到二楼传来争吵声。
“老师，不是说择校费十万块吗？怎么现在要让我交十一万八？”
男子的声音显得窘迫。
戚雁回体贴地停顿了一会，估摸着对方应该处理好了才再次踏上楼梯。不过没看到有人出来，她便把宝珍留在了走廊，让林苏照看，自己和林至礼走进招生办。
林宝珍是个闲不住的，她噔噔噔在走廊里跑了一个来回，每一间办公室都要凑过去看看。可惜现在学校还没正式开学，办公室里没有人。
她又被招生办门口一个小男生吸引了注意力。
“嗨，你也是来报道的吗？好巧，我也是欸。我叫林宝珍，你呢？”这个陌生的小男孩长得怪好看的，林宝珍立刻施展社牛大法。
江梦徐板着脸，还别着小领结，从外貌上看确实很出众，但……他眼神暗沉沉的，找不到他这个年纪小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
林苏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和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宝珍，过来”，她朝小侄女招招手，已经在考虑换学校的可能性。
“嗯？”顾冕特意翘班，一是陪新出炉的小侄女小学报道，二是陪新上任的顾太太大学报道，可以说是非常体贴了。
林苏居然领会到了那声“嗯”里面的丰富含义，凑到他耳边说起悄悄话，“那就是林徐跟江月白的孩子。”
顾冕秒懂，克制的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跟林苏感觉类似，这个孩子身上没有孩子气，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尤其是宝珍单蠢的很，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要帮忙吗？”两人的脑回路再一次同步。
“……顾先生，你终于肯理我了？”
自从那天以后，两个人还没正经说过话，今天算是破冰了。
“要”，一个不注意，林苏拔高了音量，两个孩子同时看过来，她尴尬地拧了把顾冕的腰，“腰…有点酸，顾先生你扶着点呢。”
顾冕：……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却还是诚实地扶住林苏的……腰。
林宝珍的社牛属性真不是盖的，她已经成功把板着脸扮严肃的江梦徐逗笑，然后臭不要脸地拉着人家的手跑到林苏跟前，“姑姑你找我？”
随着那声“姑姑”，林苏霎时感觉到被什么野兽盯上，凉嗖嗖的。她装作没发现，很自然地把傻侄女拉到身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招生办里又吵了起来。
“林至礼，你是想用钱来侮辱我的人格吗？”
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理论？
林苏担心老头子吃亏，一秒没停顿就冲了进去，顾冕和林宝珍慢了一步，江梦徐板着脸盯着门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懒洋洋地高抬贵脚。
林苏踏进办公室的第一反应就是：
哦豁，修罗场。
林至礼瘫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戚雁回担心的站在他身边，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眼神凶狠中带着莫名的悲伤。
在他们的对立面，林徐面目狰狞，撸起袖子挥着拳头，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过去，身上找不到一丝曾经的清雅与骄傲。江月白哭唧唧地拽着他的另一条胳膊，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两方势均力敌，势同水火，势不两立……
“爷爷”，林宝珍扑过去抱住林至礼的大腿，眼泪汪汪的快要哭出来。小姑娘和爷爷朝夕相处，感情很深，擦了擦眼眶，小姑娘低着头撅着屁股，像小牛牛一样朝林徐撞去。
她，她要保护爷爷。
林徐被撞了个措手不及，踉跄着后退几步，腰撞到桌才停住。
“哎呦”，他捂着腰直叫唤，“林宝珍你个小赤佬，赔钱货，女儿打老子，还有没有天理了。”
“啪”，回答他的是林苏的一巴掌，“我看你就是欠揍，现在满足你。”她把吓懵的小侄女拉到身边，摸着她的脸蛋安慰，“宝珍乖，有姑姑在，不怕。”
林宝珍很快缓过劲来，翻了个白眼，姑姑看着就弱不禁风，靠不住的样子，还是姑父……身体倍棒，肯定打得过爸爸。
爸爸眼里只有坏女人，没有她没有妈妈，既然这样，她也不要喜欢爸爸了。
林宝珍暗暗下了决心。
“别尽扯有的没的，孩子报名要紧。”林苏把小侄女的报名材料交给招生老师，手续齐全的话交个费用就行了，“一万八是吧？是收现金还是转账？”
招生老师很满意林苏的识趣，又像是故意说给某人听，“小学阶段是义务教育，但服装费书本费学杂费外加餐费，加起来学校预收一万八，多退少补。”
所以，一万八可不是什么乱收费。
“对了，学校不收现金，你们进入学校的报名系统缴费即可。这是孩子的报名号，缴费时别填错了。”他没有经手现金，更不可能从中抽成。
林徐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招生老师隔空甩了十七八个巴掌，他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呵，有些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爸看他钱不趁手，就好心想帮他把学费交了，没想到……他像条疯狗一样乱吠乱叫，真叫人寒心。”
“爸，记住，多管闲事多吃屁。”林苏补刀。
“知道了知道了”，林至礼缓过劲来，无所谓地摆摆手，“最后帮一次吧，酥酥去把他的那份交了，我以后……就当没养这个儿子。”
“好的，爸”，听到林至礼的安排，林苏随口答应，可乖可乖了。
林至礼总算找到了点安慰。
自始至终，所有人没有给江梦徐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