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第34章
路上,由谨慎尝试到娴熟,顺手了的人很快一副老司机的做派。
夏央开车的时间,断断续续加起来其实不长不短。最长时间也最涨经验值的一次,是和徐未两个同样拿驾照刚满一年的菜鸟,自驾两天回申城过暑假。
拿到本子最初,是夏文义给她当陪驾的,而夏文义老早是跟父亲的司机先学的开车,能在没人的旷地上来回自如了,才去考的驾驶本,所以他开车向来都有点莽劲。
于是,这师成一脉的人,摸方向盘的感觉,和她性格很不像的带着些江湖气。
季宴亭不自觉紧张感,前方左右替人盯着。此刻,安全驾驶头一等要事的人,结结实实有被她与人不符的驾驶风格惊诧到。他不同夏央闲话了,两三次出言提醒她变道要降速,语气都自己不察觉的严阵,只不过“老司机”习惯难改,总是点头之后依然忘了要作为。
待到夏央淡定的几个拐弯绕圈,几把给车倒进停车位,季宴亭心里才真落定,悄悄卸下提着的一口气。已经拆解掉安全带的人看着他,面上是淡然,眼神却一种孩子的赤忱,像孩子考了满分拿试卷等待你的肯定。
季宴亭看清楚后,本来想重复一句的安全教育,一瞬好像变得多余。每一个“过来人”总陷于经验说,任何的耳提面命,教训提点,都无法替换他人经历之所得,而受教的人也无法以他人的经验为蓝本。正如夏央在她的惯性里自信的满分答卷。
所以,他丢掉语重心长,实事求是吧,“比我想象的好。”
夏央傲娇地表示不在乎,什么嘛,说了不如不说。
周末的宜家,中午的辰光,尤其在餐饮区,人头攒动。在亮堂堂且白冽冽的灯光下,都有种黑压压的感觉。旁边还有些闹腾的孩子,夏央忽而地懊恼自己哪能突发奇想挑这么个地方。
季宴亭看眼见着有人就有些恹气了,他手盖在人的帽顶上,拨转她的头仰起来看自己。他的视线里,帽檐把夏央的眼睛遮住一半,“幡不动,心动。”
夏央懵了,不肯他拨弄她,也不高兴好多人,“什么呀,不要听你念经。”
季宴亭笑她不耐烦的猫脾气又来了,“来都来了,怎么也让你把想吃的东西吃到。”他要拉她排队去,不行动,等多久结果都只有一个。
可扫一眼挤得满满当当的用餐区,夏央先打起退堂鼓,她说排到了食物也找不到位置,“你不饿的话,我们进去荡一圈再来吧,不然等在这里好傻,很馋痨病的感觉。”
私下里悄悄恶补吴语方言的季宴亭,此时更认同这个词形容的生动,“是挺馋痨病的。”他揶揄她。
漫无目的地逛,漫无目的的闲话,反倒莫名的适合情侣一起的时间,顷刻,似乎漫无目的才是一种最好的恋爱状态。
二人看到一些空间场景的设计,交换着自己喜欢的风格。季宴亭是明确的实用主义,生活空间的功能和品质第一,审美也更趋向于简洁大气的现代风格,夏央则总有些浪漫主义倾向,以及丢不掉的洋房情节。她说特别喜欢老虎窗的房间,她的卧室就是。
夏央说她是真的没什么要添置的,所以最后两人也没有到收银出口,返头走回来时的方向。
季宴亭不经意发现了夏央卧室的那盏落地灯,于他,意外收获。
终究是吃到了犯馋痨病的人惦记的肉丸和巧克力扁桃仁蛋糕,而老公子饿过头后的胃口寥寥,一份意面和几口三文鱼时蔬,他成了某人口里好看的饭搭子。
返程的路上,依旧由夏央驾车的,季宴亭执意要自己做晚餐,老公子的讲究发作起来,胃里头冷冷的不舒服,他今天一定要吃顿正经饭。
他说他突然就共鸣老爷子说的锅气为何物,那种食材和热度结合,翻动到香和焦临界点,带着热气的食物,才能抚慰中国胃。夏央那里像样的锅都找不出来一只,自然,顺理成章,他人肉导航,指挥人往他的住处开。
再次来到他独居的家,夏央也多了分熟门熟路的感觉,把挎着的购物袋摘下来放到玄关换鞋凳上,自然去趿某人给她放在面前的拖鞋。
季宴亭温柔地笑起来,这一幕很有家的味道,像任何一个平凡的日子,和爱人一同归家的景象。大概他这个年纪,才相信这样的踏实才是生活本来的面目,也最难得。
让夏央自己待会儿,他先去换件衣服,做饭施展起来舒服些。
一听他要换衣裳,夏央急急出声叫住他,季宴亭疑惑,等她的下文,人却转头去她的袋子里捣鼓什么。
“季宴亭,这个,给你的,你要不要试试。”
送礼物的人无端局促起来,而意外的人惊喜。
小巧的锦盒,季宴亭直观的猜测是一枚印章,他记得沈老说过夏央装裱篆刻也是在行的。等他打开盒子的瞬间,加倍兴致高昂的惊喜,“袖扣?”
夏央有些不好意思,跟他解释,“小篆吉语印,竹节形的扣托镶嵌的是平安印,竹叶形的扣托嵌的是自在印。看你好像穿衬衫多。”
“是你刻的?”
“嗯,”夏央干脆豁出去了,“印章是我刻的,不是什么金石名家,也不是顶级的石料,最后成品我找珠宝专业的师姐做的。本来早该拿给你,但是前段时间事情……耽误了。这个比不上你送我的礼物贵重,总归不俗吧,你……”
季宴亭骤地拿一个无关风月的浅吻堵她的妄自菲薄之意,他告诉夏央这份礼物带给他的愉悦,甚至胜过他从前收到所有礼物的总和。
也隐隐笑起来的人推他,季老师这就是掼浪头。
“胡扯。我送你的礼物,并不想它成为你的负担,和你的礼物更不能比。仅它出自你手这一项,在我这里,它就比所有礼物都贵重,我很喜欢。”
季宴亭让她帮忙拿着锦盒,空出手来给自己戴袖扣,用行动证实自己没有“掼浪头”,他惊喜且盛喜。
见他这样,夏央反而有些难说清的感受。这本是她计划的谢礼,这瞬间显然承载过多的爱意,她突然有些惭愧。夏央想她该说明白,这不是要回馈他礼物的意思,因为她好像远远不够回馈他。
爱意也要自律于她的原则和道德标准里的人,诚实的补充说明,“季宴亭,这个礼物,可能不是你理解的,是在我们之前,我想感谢你帮我那么多……”
季宴亭一愣,转而却笑得更舒畅,“那更好,你大概不知道,你送别人扇子,我堵着的一口气,现在总算舒坦了。老章那不讲武德的家伙,跟我臭显摆那劲儿,我还想,有人真是个小白眼狼,和外人一块儿来给我添堵。”
夏央觉得好笑,又被“小白眼狼”惹得一点恼,嗤他,“神经呀。”
季宴亭把人一把搂过来,他受用极了这样的娇嗔,总之,“这礼物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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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没有悬念的,洗切烧夏央都不做不来,看着季宴亭左手都娴熟的刀工,她能做的只有吹彩虹屁,但是很真诚的那种。
某人不以为然,“在国外康复治疗那几年练出来了,毕竟,右手半退休了。”
“……”
自嘲的人反而疏解哑然的人,这事他早过去了,“但是,这样迷妹视角的盲目崇拜,情绪价值很满,我似乎同频了季染云平时的感觉。”
夏央宽心,别扭一句,“季老师少臭美。”
帮不上忙的人,餐后总归有些不好意思,她想帮忙一道收拾,却又被拒绝。第一,有洗碗机,第二,有人说“我自己来快一些”。
无奈,无力反驳什么的人讪讪的退出去,正巧她的电话响了。
片刻,夏央来问季宴亭借电脑。刚才是系里她跟的课题组的负责教授来电话,她帮忙整理的书法史的课件加了一些资料,明天下午要用,需要她再调整一下发到他邮箱。
季宴亭告诉夏央密码,让她把上来的时候还搁在玄关柜的笔记本拿到书房去用,书房的台式机是多屏的,方便他自己的工作,怕她弄不来。
夏央把新添的汉早期章草资料和元代隐士书家资料别类整理好,准备插入课件,季宴亭倒了杯温水进来书房。他把水放到桌上,伸手再把台灯也揿开。
“书房的灯就够用。”夏央抬一下头,看一手搭在椅背上的人。
“嗯,你别分心。课件资料可以看吗?”
“可以呀。其实是本科专业书法史的课件,之前是我帮忙做的,我跟的课题组的教授就让我弄了。”增补资料内容不多,夏央已经把内容整理好,现在只要调整插入ppt页面。
十来分钟后,夏央检查了一遍完整的课件内容,给教授回邮件。关机的时候,才注意到有人还是方才的姿势站在那。
他揉一下夏央的发顶,“你们书法史的内容是赏析为主?”
夏央不高兴他一揉又弄塌了她的发顶,今天戴帽子压了半天,她拨了半天才满意这种勉强的蓬松感。
一面对着黑色的笔记本屏幕再给头发拨回来,“不仅单纯赏析呀,也有很多理论的东西要讲的。书法的发展历程,先秦到明清,几千年的传承和发展,不仅是字形的变化创新,更蕴含丰富厚重的文化历史根源,所以即使我们现代人学习它,我们的研究学习和传承都还是很不足够的。”
“像刚才教授让我增补的元代隐士书家资料,其实就很能说明时代历史和书法文字的紧密联系。那个时代的书家现在最著名的就是赵孟頫吧,其他的人物不多也不被大众熟知,因为历史根源的问题,那个时期的书法难创新,更像承前的阶段。”
说到专业,夏央总可以自信从容的侃侃而谈,季宴亭很认真的聆听,也很认真的欣赏。
在任何专业领域,同样并非人人都能闪光。而夏央却显然不是人人中的一员,她是幸运的,所有闪光总少不了一点天赐的玄机,或者说他也是幸运的,可以看见她的闪光,季宴亭客观的认定,这不是亲疏关系的父母视角,是以,他也想守护她的光。
“央央,想过以后的规划吗,简单说,愿意就这样留校任教吗?画院或者其它的,还有计划吗?”
对于才逃出动荡片刻安稳的人,这样突然的发问,夏央来不及思考。抑或是她懦弱,害怕计划敌不过变数的那种脆弱,所以她现下只跟变化的浪,做另一种不变应万变的随波逐流。
此刻,她对自己这样清爽的认知让她生出些羞愧,因为自己的懈怠。
一时无从回答,夏央轻轻的摇摇头,就着视线所及处,一台连着一只手套模样机械支具的机器发问,“这是什么。”
没听到她的回答,季宴亭意外也不意外,才穿过风暴的人都贪恋宁静。他笑一下,回答她的问题,“手部复健工具。右手是神经损伤,失去了一些功能,比如无名指小指没有感觉,不能自主屈伸抓握,中指也不敏感,只能小幅度屈伸,食指拇指凑合能用,但不是太有力量,手腕也是,还有小臂外侧也不敏感。因为这样,如果不坚持复健它会萎缩得更快,会更丑,而我比较懒,它没有恢复的可能性了,索性就用仪器被动运动吧。”
夏央好像格外笨拙,在安慰人的言语上,只好将心里的共情直白的表述,“你,那个时候很痛吧。”
可有人偏珍惜她这样的笨拙,眼里的情绪都浓了些,任她来牵起他的手很轻柔的抚弄着,“嗯,挺难受的。”说身体也说心里,承认脆弱并不羞耻,这是人生而皆有的情绪。
随后许久的沉默终究由季宴亭先打破,“我们不说过去也不聊将来,眼下,国庆假期,想不想出去玩儿?”
夏央仰头看面前的人,心里总归发虚,咽一咽,硬着头皮交代,“之前和徐未说好的,和她一起回申城。”
眼见着有人的面色沉下来,她急吼吼澄清着,“是在我们在一起之前,就和她讲好的。”
季宴亭不语。
“我可以提前两天回来。”
有人依旧不为所动,且不置可否。
挣扎的求生欲之下,夏央站起来,没头没脑环着他的腰扑到他身前。冲击力让没防备的人轻晃一下,然而,他却不去回应她的环抱。
心中打鼓,夏央心一横,闭着眼睛,踮起脚,朝季宴亭的唇覆上去。
兵荒马乱的人心如擂鼓却毫无章地乱蹭着。她第一次这样的主动,有人却突然很沉得住气或是真生气了,他由她不得要领。
几下之后,不晓得是勇气耗尽还是耐心告竭,总之,主动的人当真落荒而逃地要退回去。
于是,早已经被她撩的心焦的人一把搂她回来,“好学生也有掉链子的时候,啊?跟猫似的乱蹭,这回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