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第25章
去机场的专车上,季宴亭端详规规矩矩坐在旁边的人。
说要来送他,全然又没有送别的气氛。从见面就话不多,现在这样有第三人,密闭却不私密的空间,她更是沉静的。
不能说不满意她总是一夜仿佛又回到原点的疏和淡,因为他再明白不过,夏央实实在在向他靠近了多少步。可上车后连眼神都不给他,不是盯着面前就是望着车窗外,他落单的感觉多少一点寡兴。
然而,时间宝贵,离别前的时间则更是。季宴亭从不赞成什么无意义的内耗,太过浪费,山不就我,那么我便就山,他伸手去捉夏央的手,握着,再牵过来攥到自己腿上,下一秒,掌中的手温温凉凉的柔软,只受惊的猫一样轻轻蜷一下,就不响的由他去了。
寡兴的人在这样的乖顺里再次得到爱有回响的信息,他被抚慰,原来不响的人比他明了,若即若离的缱绻才是送别最好的诠释。
值机完成,季宴亭把登机牌和身份证交到夏央手里,他要空出手回一条工作信息。
比起航站楼里的步履匆匆,二人显得有点刻意的笃悠悠。安检口前,季宴亭搭着登机箱的手柄,瞧着一味盯着手里身份证的姑娘,他忽然感觉从来于他再熟练不过的出行正常程序,也生出了情感的重力,好像目的地不再是方向,作为重力的原点的人才是。
“身份证就这么好看吗,我这大活人搁你面前你却不看。”季宴亭笑她,拿手覆盖在他的证件上。
闻言,夏央才草草仰头看他,再望一眼安检口向外的一条条队列,转头想催促他的,动动嘴唇却也没了声音,只好行动说明一切,把他的身份证和登机牌还到他手中。
夏央一直认为自己是最习惯离别的人,从小时候,她就在比别人更多的经历分别,也学习告别,从害怕难过到可以默默接受很快平静。可眼下,她清楚此刻她摒不住的不舍得,且她害怕这样的情愫,爱和温度都太容易摧毁人的意志。
厘清自己的人督促自己,也督促他人,“人蛮多的,你快进去吧。”
季宴亭没有动,在夏央抬眼的霎那,他早就洞察她流动的情绪和矛盾,所以,他把夏央揽到怀里,让她明显感受到的力量里,他说,“央央,我比你更舍不得,所以,你早点回来,订好航班告诉我,我去接你。”
冷气十足的大厅,不惯这样亲昵的人愣一下,一切的感官好像都滚烫起来,于是,有些凉丝丝的手本能推拒在季宴亭腰间。
更用力的人在她耳边告诉她,你要习惯,“我们是阳光之下的恋人关系。”季宴亭不再多为难人,松开她,把她刚才在他胸前蹭乱的发丝拨一拨,再归拢到她耳后。
他也笑言有人实在不会恋爱,“德国鸢尾的水养花期最好是3到5天,再交代给你一个任务,随便什么时间,你想的时候,每天要给我打一个视频电话,给我看看花,这花枯萎了你还不回来,那我就要来拿人了。”
语毕,季宴亭既没有等来默认,也没有等到回答,上一秒还一脸赧色授受不亲的人,倏然伶俐刁钻地噱人,“季老师蛮懂花的,也很会恋爱,好巧我都不擅长。我也只养芍药和郁金香的,怕要养不来你的鸢尾。”
中国文化总赞美含蓄,原来含蓄的感情可以这样鼓动人心。季宴亭即刻会意她不配合的言语,有人吃醋了,而他开心受用极了,不顾身边往来的人们,他抬手去捏夏央的耳垂,也微微倾身去靠近她,不让她躲开他的眼神,“虽然我很冤枉,但你这样,我很开心。”
夏央又羞起来,嗔他老面皮。
“这是我妈最喜欢的花,不信等你回来,我带你亲自去问她,至于恋爱的问题,我只是老面皮一点,”季宴亭笑,顺便看一眼手腕上的时间,“央央,我真要走了,不然你要在广播里听到我的名字了。”
夏央也不闹了,说他烦,推他快走。
“交代你的任务没得商量,别给我打折扣,听见没?”被推着转身的人回头,“你那手机,充好电啊。”
不要理他,有人偏偏傲娇到底,只轻轻一句“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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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季宴亭分明是回去了,夏央却觉得他更加无处不在的存在感。
一日三餐,都会有她爱吃的菜式轮换着送到家,倘若季宴亭有空闲,便视频陪她用餐,若有事务不方便,饭前也要电话里简单叮嘱几声,睡前,必定电话里再闲话几句,或长或短。多忙也不忘炫耀狗记性的人,在时间里见缝插针的,不期然就微信催单,今天的任务记得完成,让你想的礼物,定情信物,你上上心吧。
或许一切浓烈的情感都似烈酒,开始都是酽的,有情,则似长醉不复醒。
那晚,夏央在书房研墨起笔,所想所书,一句“与君同醉,不诉离殇”。
返回京市,是在季宴亭回去的第六天。
那头的人看不出真假的抱怨,你还说养不好这花,它怎么还这么精神,倒是我像被花夺了精神头。
季宴亭说他忙完了,干脆就要订票,夏央不肯,她就要回去了。前两日沈仲寅也来过电话了,他还没听说她父亲的事,只问她近况,快开学了,让她抽空去家里吃顿饭,他也再交代她些事情。
而她也已经答应每月退让一千元的租金,店铺租给了一位留法回国学珠宝设计的苏城女生mia。
对方年龄比她大不了几岁,很松弛时髦的艺术家气质,两人很聊得来。mia现在有一个自有品牌,做中式珠宝设计,这家店铺她租下来就是要做品牌门店,她同时也是一位买手,会搭配经营小部分一些vintage首饰。当然,店铺租给她最重要的原因,她这几天有出店铺装修设计图给夏央看,也把和夏央的聊天中,夏央提到希望店铺不要完全丢弃曾经宿命的灵魂,这样情怀有余还很私人的想法,她融入到自己的店铺设计中。
夏央相信对方是会照看好外公店铺的人,所以,对方今天下午来签约之后,夏央原本就准备返回京市了。
听她他说了这么多,季宴亭替她开心找到心仪的租客,但也不妨碍他跟她念经,你才是真有艺术家气质,投性情合心意便可以铜臭墨香。还有,你老师只给你一个电话,你就说一不二要订票,我天天盼着你都不为所动,当真铁石心肠啊。
夏央好笑,可心底里也有点泄气,一方面觉得有人这样酒酽上头的样子,大抵是她认为的爱和烈酒的理论,可另一方面,他总能这样驾轻就熟的懂人也哄人,焉知不是在前人处积跬步而有今日的千里之阶。
于是,她再出口的话,也总归扫兴些,“季宴亭,你总是这样哄人的吗。”
季宴亭停一下,这次,他好像也矛盾的情绪了,因为他明明听到这次不同上次醋意里骄傲的气馁感。
“夏央,我想你开心,或许你觉得我都该老花的年纪,不应当还会有这样的热情,可我说的都是我当下最真实的感情。我这个年纪也确实有过感情经历,但我并没有什么哄人的经历。我明明其实很受用你吃醋,又很怕你总会因为我的过去有芥蒂,因为过去它就在那里已成既定事实。如果可以,我也想抹去它,用一个崭新的我,甚至是更年轻的我去遇见你,可人最渺小的地方就在于我们对生命的运行规则从来无力改变。”
季宴亭好像真的很无力的声音,转而又十分温柔笃定,“央央,人生最重要是当下,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你在乎我和我的过去,我当下感受到的是你的喜欢或者爱意,所以我更想你可以信任我,也想你以后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的感受,你的想法。”
夏央心里颤动,真诚诚然是最打动人的,也最抓人,就像此刻他说的在乎,而他亦真如他所说的坦诚以及坦荡。
季宴亭说,在感情的世界里,我们,任何时候都还要学习,也接着前头的话问夏央,“可以吗,信任我,也和我直接的表达你的想法。”
已经被“抓”住的人只能随着自己的心,轻飘飘的,“嗯。”她应允着。
“是答应了?”
“嗯。”
季宴亭笑,“那,想我了吗?”
“你……”很狗好不好,很狗的人就是什么情景里都缜密自己的逻辑,比如老花,比如现在。
有人不在乎,狗就狗吧,“你刚答应的啊,还热气着呢。”
“嗯,想吧。”她答他,也声明,“上次老花,我不也是那个意思。明天见,季宴亭。”
猫一样的人又利索地切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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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的空气,总有一种直接烈性的干燥和浓重。
夏央还记第一次来这里,落地是夏末的一个傍晚,出航站楼的瞬间,总觉得有些焦化的气息。后来,她也连续流了近三个月的鼻血,因为突然的入秋,她不适应这里的干燥,在鼻血流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她认识了徐未,当时脑洞少女正跟着她妈妈一起,痴迷韩剧,看夏央这样一度忧心她怕不是什么绝症吧,她是真的严阵地着急,古早的韩剧里很多这样的剧情呢,我陪你去挂个专家号吧。夏央当时差点被她说到动摇,如果不是她爸爸带她去过耳鼻喉科的话。
现在同样的机场,同样夏末的傍晚,她以为和她割不断的人已经永远留在回忆里,物是人非,这样焦化感的空气再充满她的胸腔,也把她拉回现实。
随着人流走出那扇门,几步之外,接她奔赴她的现实的人,身如松柏,翩翩卓然立于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