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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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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怪罪“没良心”的人,自是无从知晓有人没风度的酸话,夏央此时正在书案前耳朵发烫地听训。

    沈仲寅这儿,书画圈的一个朋友今天同他递了几句听来的闲话,他的得意门生太恃才傲物,元画廊老板亲自签人,不算低的价格收了她的毕业作品示好,她一个新人却不买账,冷脸给人一鼻子灰云云。

    沈仲寅自然是替爱徒正名,才华是无疑的,但人是沉而不傲的端正德行,且是他交待多沉淀不要过早争名逐利。

    不过,对外他绝对的护犊子,对内再爱护也免不了严师面孔。

    电话里头,听夏央讲与元画廊的交易内容,并没有答应任何后续合作,她谨记老师的规训。沈仲寅仍是要强调再强调,“夏央,我不希望你只是职业卖字人,你可以走得更高,要沉下来,沉的住。”沈仲寅清楚她的脾性,更晓得她现在的处境,不忍多说。

    夏央耳朵烫得很,十几分钟才结束了这通电话。不太适宜地揉了两下耳廓,她方才省去了季宴亭替她解围那段,眼下,手里的东西却是要赠他的。

    吁出一口气,她要把那刻了一半吉语小章完成。已经同搞珠宝设计的师姐讲清楚扣件设计图纸上要微调的细节,约定好在798师姐的工作室碰头,先出模型,若无问题,便可以进行接下来处理模型和铸造镶嵌工序了。

    隔天,夏央带着新鲜出炉的两枚温润小型印章到师姐的工作室。

    侘寂工业风的通间面积不算太大,一层主要是展示区和会客区,二层是工作间和办公室。师姐领着她粗粗逛了一圈,两人就去了工作间。

    瞧见她带来的手工篆刻印章,整日到头和宝石贵金属打交道的师姐也不住感叹好精巧,还是手工的最奢侈。又调侃她,“难得你主动联系我,你这么用心,是要送男朋友的礼物?”

    “不是,”有人当即否定,“送一个…长辈。”话是有些心虚,语调却平稳。

    师姐颔首,笑一笑不再追问。又拿起印章在扣件模型上比了比,告诉她略微厚了些。

    夏央凑过去看了看,是厚了些,大概比扣托高出了两毫米。好在这里工具齐全,她借了工作室的打磨器具,专注在工作台上操作起来。

    约莫半个钟头,她和师姐再次嵌合了一下模型和印章,确定没有误差。再看一个竹节竹叶形状扣件与一个光面扣件,分别匹配平安和自在印章,嵌在一起,实在巧思。

    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模型处理工序,到真正镶嵌成品还需要几天。夏央和师姐商量,两枚印章交由师姐这里保管,也方便师姐后期工作,等成品出来她再来工作室取。

    敲定所以细节,夏央微信把材料费转给师姐。原本师姐不肯要的,材料和加工费用全免,反而要同她谈授权费用。这个设计很有新意,她请夏央同意她拿成品拍一组产品照片作为工作室宣传。师姐说保证她的礼物是孤品,希望她可以授权这个印章袖口的创意给工作室。

    夏央答应了,也坚持材料费一定要支付,“是礼物总要有诚意的,师姐如果担心授权,就加工费抵扣授权费用吧。”

    走之前,师姐送她到门口,“做好了我通知你。”

    夏央点头,道别之际,手里的手机陡然震起来,傅阿姨的名字着实叫她意外。

    傅倩,她的继母,准确说应该是前继母。虽说不情愿同她有交际,但她反常地电话她,更多是让人不安,叫她心突突地跳起来。

    她没避讳师姐,果断接通电话,那头也瞬间哭腔喊她,“你爸爸心梗,没救过来,你快来友好医院吧。”

    正是发白的毒日头下,夏央一刹头顶发麻地通身沁冷感,张了张嘴却没法出声响。

    “夏央,怎么了?”师姐叫她,看她突然煞煞白的面孔。

    迅速挂断通话,她好像陷落到一种失真感中,机械牵一下嘴角,“没什么,师姐,东西好了麻烦你帮我保管几天,我晚几天来取,谢谢你,我先走了。”

    -

    夏央没有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脑子很空,完全记不得自己怎么来的医院。

    一路上她死死地握住手机,没有也不敢拨出去任何一个电话,周身紧绷绷的状态,像抱在一起锈死的齿轮,转不动的钝重。满心里只是想念,很想父亲,似久旱干涸的土地想念去年的一场雨,焦灼的难捱与渴求。

    刚赶到那栋格外阴冷的楼里,傅倩就朝小跑着过来。好像在一场黑白电影里梦游,等工作人员过来,夏央甚至不敢去揭开覆在夏文义面上的布。

    她愣愣地看着医生的动作,直到身旁的傅倩凄厉的哭声刺耳响起,她才听清医护人员说着节哀,“她说您是死者女儿,我们这里有一些签字要您补充。我跟您再说一下情况,然后您按医院的流程办理手续,联系殡仪馆。”

    听她冷冷地说好,这位医护人员疑迟一下,“您还好吗?请节哀,医院这里可以办理遗体保存,不过不能超过——”

    “不用,麻烦您按流程办理手续吧。”夏央没有血色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悄悄攥紧在身侧微微发抖的手。

    按照医护人员的交待,夏央默默地去结算,开证明,直到联系好殡仪馆,才倚在墙边微微卸力,划开手机,把夏文华的号码从黑名单拉出来。

    “我已经通知你孃孃了,她说乘最近的班机来。”傅倩哑着嗓子知会她。

    夏央没有回应,锁屏,“我爸爸怎么会突然……”

    傅倩又起哭腔,“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他最近一直不大同我说话的,今天他从外面回来就进去书房了,我去泡了杯茶想拿给他,还没走到书房,就听里面有什么东西倒下来,然后……”

    夏央不响,冷嗖嗖的眼神看向她。

    被盯着的人抹起眼泪来,“夏央,你是怀疑我?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会害你爸爸的,我发誓——”

    “够了,”夏央被她嚷得头脑发胀,冷幽幽打断她,“趁现在有点时间,我跟你回去,给他拿点要换的东西。”

    原本以为自己已然经历过了生活最猛烈的动荡,不过十来天的安宁,到底是世事无常。“最”字也没有尽头,你永远不会晓得极值的落点在哪里。

    路上,她给徐未打去电话,太过平静的语气,要让徐未怀疑她在恶作剧。

    实在无力解释,她只要徐未帮她今天一定要出掉两只chanel手袋,大概是她那些包里最保值也最快能出手的款式了,“门锁密码我发给你,价钱你尽量帮我谈高一点,我不想要借钱,我现在的状况,也没办法负担太多债务。未未,拜托了。”

    -

    季宴亭扣在笔记本上的手机一通电话进来,属地京市的陌生号码,他没当回事地摁掉,工作关系的人一般不会联系他的私人手机。他正在教务会上,虽然特聘副教事务少些,今天这个会却不好不到场。

    到电话自然无应答地断线,紧跟着第二发电话又打进来,同一个号码,季宴亭眉毛拧起来,这次那边先挂断了。

    直觉不爽快地犹疑之际,这个号码发来一条信息:季老师您好,我是夏央朋友徐未。夏央父亲突然过世,她现在身边没人,我要去替她办点事情,实在担心她,所以冒昧打扰您,如果您方便,能不能去看看她。

    季宴亭心里一紧,面色严重起来。

    左手在笔记本上连笔书下“家中急事,需即刻告假,抱歉望允”,随即卸下这张活页递到主任手中。

    主任瞧少见情绪外露的人神色明显不好,朝他点头示意答允。

    季宴亭疾步出了会议室,回拨电话向徐未询问情况,一面脚步不歇往停车场去。

    夏央预约的第二天遗体火化,今日整夜她都要守在殡仪馆的灵房。夏文义现今的情况,她不打算通知任何人,只等孃孃过来。

    傅倩时不时吸吸鼻子,两人无话,一个冰棺前一个冰棺旁地站着。

    骤然一阵低沉的铃声刺破死寂的空气,傅倩明显惊跳一下。是夏文义的手机,他的一应私人物品和证件都在夏央手上了,傅倩知道他的手机解锁密码,夏央问来后也不避讳,当即改成同自己的解锁密码相同,好记,也隔着时空的贴近感。

    这个电话是邱律师打来的,夏文义前天委托他做的一分声明材料公证好了。那厢乍一听闻这头的情况,惊诧之余的惋惜,两人合作多年的关系,眼下也只能叹息时也命也,匆匆了收线。

    等邱律师前脚赶到灵厅吊唁,夏文华后脚也赶来了,后者正听见他把一份帛金同那份声明材料交待给夏央。

    “帛金是规矩,你不要推辞。这份材料已经公证好了,你父亲交待的,证明他的所有债务从发生至今,其借款均没有用于你的生活及学业,即他的债务与你无关。夏央,我和你父亲是老朋友了,你有事情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节哀顺变。”他话中也难免伤感。

    夏央那着那份材料,一阵恍惚的沉重。一份绚烂的爱意像昙花一现般的转瞬凋零,她死死咬着牙,心里有熔岩翻滚似的炙且痛。

    送邱律师出去,也把一些后续父亲相关的可能的事体委托给了他。微微鞠躬道谢后,一袭亚麻白色长裙的人,低头看了半晌文件袋,才把东西收进半搭半落在肩上的帆布袋中,人也不晓得想着什么,有些飘忽的转身回灵房去。

    不远处的季宴亭看着她的身影,大步疾行地跟过去。

    将要追上去的这刹那,只瞧见一位和夏央一般高,身型匀称面相泼辣的女士走出来,迎着夏央,戴着翡翠镯子的手急风骤雨地就往夏央面上挥过去。

    “啪”一声脆响回荡在有些空旷幽森的长廊,本就单薄的人,失神间被扇得一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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