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身
春晓再次睁眼之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牢狱中的柴草。但与先前不一样的是,沈西岭正端着汤碗,拿起调羹,要给春晓喂药。她吓得从柴草上爬了起来,沈西岭立即安抚道:“你有伤在身,不必起来。”
沈西岭执意要喂她,叫春晓有些惶恐。
如今自己明面上是罪妇,私底下只是个草民,即便春晓有心让沈西岭替她传话,可以她如今的身份,又怎么能劳动新晋的刑部二把手给她喂药呢?
春晓几番推阻不成,只好张嘴挺尸,又享受了回金府夫人的待遇。
沈西岭放下空碗,问道:“你原先在沈府,觉得我们兄妹情谊如何?”
沈西岭说的自然是他与沈怀珠。
春晓不敢开罪,说出三字真言:“挺好的。”
沈西岭苦笑道:“怀珠从小就是个不着家的,在外面受了欺负就叫我喂。如今长大了,对我这不成器的哥哥倒也有几分厌弃,也不知我做了这刑部侍郎,怀珠可会觉得自己的哥哥出息几分?”
春晓心道自己真是在哪儿都免不了当沈怀珠的替身。
“如今你也是我妹妹。韫玉……”沈西岭话语中多了几分真诚,“我会试图向皇上请求赦免你的罪名,继续以二小姐的身份留在沈家。”
虽说如此,春晓的目的也算达成,但即便此事落实,她想回到天渊,便更成奢侈之事。
春晓连忙道:“罪妇再不奢求什么身份名利,只是担忧侍女裕儿的安危,还请兄长派人寻找。”
提示这么明显,沈西岭总该懂了吧?
沈西岭眯了眯眼:“你想见他么?”
春晓颔首。
“为什么?”
“他在府中帮我良多,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你找对人了,”沈西岭低声说,“宫宴后他受命逮捕沈韫玉,放了水。哪知你还是入了狱?”
站着说话不腰疼!城都封了,纵使春晓有三头六臂又往哪跑?
春晓看这任卿裕也不像是个要放她走的,拖延点时间就想让她春晓感恩戴德?做梦!
春晓抿了抿唇,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开口:“草民还想拜托大人一事。”
沈西岭见她不再称自己为兄长,眼底有些心灰意冷:“你说。”
“草民丢了一块玉佩,”春晓道,“是一块通灵清透的同心佩,约莫半个巴掌大小,外心白日泛墨色、内心黑夜泛柳色。”
沈西岭越听越觉得疑心:“如此神奇?还有什么特征吗?”
春晓:“并无。只是此物于我生死十分重要。”
云泽人大多是知晓天渊同心佩的,然而这传说太过久远模糊,几乎无人真正见过。所以沈西岭一时也无法确认,春晓所说玉佩究竟是否出自天渊。
沈西岭答允了下来:“我知道了,会派人手去查。”
“多谢大人,草民……无以为报。”
虽说春晓此次故意设计引沈西岭入局,但沈西岭于她非亲非故,却愿意帮春晓至此,她是真心实意地动容了。
沈西岭临走前还不死心:“你当真不想当沈府二小姐了?”
此事成不成还难说,更别提根本容不下自己的沈怀珠。一想到笑面虎沈怀珠……
“不想!”
春晓斩钉截铁道。
她目送沈西岭离开,垂眸看向那人留下的药碗,闭了闭眼,低声道:“但愿此回背水一战是正确的决定。”
弈城,任府。
沈西岭已经在此处叨叨了近一个时辰,张口闭口都在说春晓在牢中的惨状:“你都没见她如今变成了个什么模样,披头散发,与那群狼狗抢食!”
任卿裕扶额:“行了,停。你不要走来走去,晃得我眼晕。”
“你那日去面圣,陛下说什么了?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不是死就是比死还耻辱的活法。”
任卿裕疑惑:“这楚南之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叫你在我这里替她诉了一下午的苦。
沈西岭叹了口气:“她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怀珠,小时候爱乱跑,回来就是一身泥,你都不知道……”
眼看着沈西岭又要开始下一轮的攻势,任卿裕连忙道:“你跑我这告状也没用。”
“她让我来找裕儿,这意思不就是你能救她?”沈西岭问。
任卿裕心道:怎么我就能救她了?
他抬手举起桌上杯盏,忽然磕碰到腰间锦囊:从春晓处拿到的同心佩发出清脆的响声。
任卿裕顿时清明。
她是想以此物在皇上面前证明她天渊贵人的身份?
她……知道玉佩在我手里么?
任卿裕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锦囊。
“西岭,此时我若前去地牢恐怕不妥,”任卿裕终于做出了决定,“你代我递句话,先前她说的事,我答应了。”
此时,春晓因沈西岭一事,又被送回到单人“寝室”,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辗转反侧。
沈西岭能找到她的同心佩吗?这下自证身份成了难题,谁会听她一个囚犯死前胡说。难不成当真要山穷水尽、命不久矣了?
“侍郎大人,您怎么又来了?此处肮脏不堪,大人……”
嗯,是狱卒狗腿子的声音。
只是他还没说完,便被沈西岭打断:“我不能来?”
狱卒:“可以可以。”
沈西岭:“好了,不用跟着。有事本官会叫你。”
狱卒:“是是是。”
春晓早已眼巴巴地守在监牢门前。
沈西岭见了她,开门见山道:“卿裕说他已找到救你出去的法子,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他瞒着不给我说。”
“多谢大人、多谢将军,小女没齿难忘!”春晓磕了几个头,这下可是十成的真心。
沈西岭犹豫道:“只是仅凭我与卿裕一面之词,恐怕无法……”
“无妨,我知大人尽心,已帮了小女太多!”
沈西岭点点头:“对了,金怀瑾一案仍有疑点,上回见你忘记说了。陛下已传金府中人觐见,想必再过几日便会轮到你。”
看来霁和与金太夫人并没有死。
春晓轻笑一声:“陛下也许并不想见我。”
毕竟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己嘴上说着“赦免”,回头就把人给抓了。
面子功夫做的真好。
沈西岭问道:“何出此言?”
不过皇上的事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春晓摆摆手:“我信口胡说罢了。上回我所托之事,大人可有眉目?”
任卿裕并未把同心佩之事告知沈西岭,他摇头道:“大海捞针。”
春晓早料到这个结果:“无妨。大人可知盛侧室如今的下落?”
“盛烟岚?在盛府活的好好的,怎么,找她有事?要我传话不?”
春晓摇摇头,没事就好。
“你自身难保,怎么还想着别人?”沈西岭问。
春晓垂眸:“原先与她遭遇相似,惺惺相惜。然而牢狱中未见烟岚,心中不免牵挂几分,她既无事便好,我也不过随口一问。”
也是,盛烟岚毕竟流着盛氏的血,肯定一早便就被家里人接济了。
她担心个什么劲。
待春晓又一次送走了侍郎大人,她往草堆上一躺,抬手遮住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残月依旧。
此刻的天渊,是偶闻鸦声的寂静雪谷。
少年绕过宫殿,走至人迹罕见处,放下一匹大病初愈的小狼,低声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便能回到边境城中……也不知你能不能听懂。”
小狼听不懂,嗷嗷叫了两声,又蹭了蹭少年的小腿,就是不愿离开。
那少年蹲下叹了口气:“今日不走,过几日可就走不了啦,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家伙,你可是被那云泽皇帝当祭品,千里迢迢自北乾带来的,难不成你真想上餐桌么?”
少年也不知自己自言自语个什么劲,把那无动于衷的小狼往天渊边界推推,转身走了。
这是春晓做的最清醒的一场梦,她站在少年身旁却无法伸手触碰,她看着少年与小狼背道而驰,默然握紧了拳头。
梦中的少年正是她的父亲。
春晓垂下头,眼底一片阴霾。回到天渊,是她父亲的遗愿,可是……为什么呢?
那一头,御书房内,任卿裕依旧跪着。
皇上面前放着那一块同心玉佩,震惊道:“她姓楚,她是天渊圣女……”
和皇上一样震惊的还有因办案匆匆来迟的沈西岭,那脸上神情分明就是在说:好兄弟,你怎么没跟我提前商量就来了?
任卿裕愧疚道:“微臣并未提前告知陛下,是因为微臣先前并未确认此女身份,直到从她身上搜出了天渊同心佩。”
沈西岭:?
皇上揉着眉心:“纵然如此……朕继位不足五年,还未至天渊祭祀之时,此物真假还需商榷。”
“陛下大可叫许樟一看便知。”
许樟是前朝老人,陪先帝多次同去天渊祭祀,只不过新任皇上多疑,上位时便着手将前朝老人换去。
许樟此人现已入狱。
皇上虽忌讳许樟身份,但天渊血脉事关重大,只好遣人秘密请来许樟。
然而,与许樟同来的,还有盛氏烟岚。
盛烟岚入殿先磕了三个响头:“罪妇斗胆前来,还请陛下恕罪。”
皇上不怒而威:“既知自己身份,为何还要前来?”
盛烟岚泫然欲泣:“只因放不下府中姐妹。韫玉良善聪敏,却为恶人金怀瑾欺压多月,她是为了府中姐妹才忍气吞声的呀!若姐姐出了事,罪妇也无颜于世。”
皇上想起宫宴中伤痕累累的春晓,不疑有他,转头道:“行了,你来的凑巧,先听许樟如何说。”
许樟颤颤巍巍地拿起那同心佩,端详许久,开口道:“陛下,此物确实是天渊贵人所有。敢问是何人流落至弈城了?陛下要速速将其护送回雪域才是啊!”
这老头,话怎恁多!
皇上却起了疑:
“可我怎么听说,天渊之人若无特赦,不可离开那雪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