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
春晓心中大震,一时竟忘记接过圣旨,此刻她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强大的推力袭来,迫使春晓双膝跪地,险些额头着地,她这才迟迟反应了过来,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
“韫……韫玉接旨。”
直至大总管离开以后,春晓脑子还有点发蒙,却被身旁的人扶了起来,女子语气关切:“二姐,没事吧?”
春晓一挑眉:嗯?这人是何时跑到我身后去的?
叫“二姐”的女子长着张粉红的杏仁小脸,红润的唇角天生上扬,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事能够搅扰她的心情,然而标志的柳眉之下,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却不见丝毫笑意。
春晓眼神闪烁,心中忽然涌现一股莫名的不适感。
只因面前的女子……与她长得实在太像了!春晓与她对视,甚至有种照铜镜的错觉。
春晓疑虑瞬间解了大半。
怪不得当日任卿裕一言不合便将她关押入狱,看来自己要替嫁的对象,便是此人。
“我无事,你是?”春晓强作镇定。
沈西岭:“我妹。”
春晓恭顺道:“二小姐。”
沈怀珠柔声笑道:“不,如今你拜入我沈氏祠堂,你才是二小姐。怀珠韫玉,想是陛下有心,今后你我便以姐妹相称。”
春晓点点头,状似无意朝自己身后瞧了一眼,那处无人。
看来方才推她之人便是沈怀珠。
但见沈怀珠温润有礼,春晓便也暂且放下猜疑之心,应声道:“多谢你,怀珠妹妹。”
没想到她这个替嫁女,竟能劳动沈氏一家都跑来这儿关照她。如此,便只能证明一件事:沈家人心存愧疚,她此次替嫁定然是个忍辱负重的差事。
春晓坐在前去沈府的马车上,脸色发黑。
沈怀珠握着春晓的手,关切道:“姐姐受苦了。”
春晓试探道:“怀珠妹妹,你可否告诉我,我要嫁的是何人?”
沈怀珠言简意赅:“金家老爷。”
春晓问:“这金家老爷是否尖嘴猴腮、满脸麻子,头发寥寥几根,身量不足五尺?”
沈怀珠听了这话有些不解,沈西岭见状接了话:“非也非也,金老爷今年虽三十有八,但长相标致,还因其颖悟绝伦,破格承袭了他爹的尚书之位。”
春晓摸摸下巴。既然这金老爷出身好、长得好,没正当理由叫我替嫁啊。
春晓见沈西岭健谈热情,便牟足了劲朝他发问:“敢问兄长,金老爷可是妻妾成群?”
沈西岭点点头:“夫人之位空缺,除此之外,金老爷还有两位妾室。韫玉,我沈府是云泽的名门望族,必不会亏待于你,将来你嫁过去,便是金夫人的位置。”
春晓敷衍地笑了笑,无视了沈西岭的后半句话。
她扶额垂眸,沉思道:那金老爷既有妾室,那沈怀珠不想嫁过去,倒也算情理之中。
约莫一盏茶以后,春晓便被马夫扶着下了马车,她微微仰头看向上方牌匾,只见牌匾龙飞凤舞写了二字“沈府”。这沈西岭倒比任卿裕心软些,给春晓安排了一间不错的屋子,至少是提前差人收拾过的,且设施一应俱全。四下无事,春晓当即倚着软榻眯了会儿,再被人唤醒时,窗外已然黑透。
“二小姐,起来吧。”
春晓问过才得知,此人是沈怀珠派来的,专门教习她繁复礼仪的嬷嬷。
春晓天生能吃苦,一会儿功夫便将沈怀珠的动作神态学了七八分。嬷嬷见状,言语中透露出赞赏之意:“你心思缜密,当真是个机灵丫头。”
春晓从嬷嬷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她已年过花甲,在沈家做了四十年工,明白他家主子不曾有过什么遗落在外的“二小姐”,更明白这替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春晓咧嘴一笑:“嬷嬷辛苦了,韫玉只是想叫嬷嬷多歇会而已。”
嬷嬷瞥了她一眼:“你原先出身如何?”
春晓摇头:“区区乞儿,不足挂齿。”
“想来也是,”嬷嬷叹了口气,“咱们这些给有钱人做工的,若不机灵些,恐怕也活不了多少年岁。”
春晓安慰道:“嬷嬷勿要心伤,待我去了金府,常挂念你,给你带些吃食、金银回来,日子也能好过些。”
“如何刚说你机灵便犯了傻?朝廷是个吃人的洞穴,你被安排到了上头的棋局里,再想脱身便是难上加难……”嬷嬷叹了口气,“这话我本不该说的,你闭眼睁眼间忘了就是!”
春晓俯身朝嬷嬷行了个礼,乖巧道:“多谢嬷嬷提点。”
嬷嬷听了这话,才恍然察觉春晓的意图:她在套话。
嬷嬷冷哼一声,却听春晓柔声道:“嬷嬷可要信我,即便是水深火热中的慰藉也好。”
春晓笼络人心的功夫一向高超,况且以她那张与沈怀珠七八分相似的面庞,便足以叫嬷嬷对她心存善念。
春晓学得快,嬷嬷便来得少了,如此,她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自己在替嫁的棋盘中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倘若是重要角色,任卿裕、沈西岭这样的人定会在出嫁前与她通气儿;可若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那便是个等死的存在,春晓要尽早谋求生路才是。
二者相比,春晓更偏向于前者。
要说原因嘛。
当然是因为自己替嫁的对象是沈二小姐呀!
依春晓猜测:若非她恰巧撞在任卿裕枪口上,沈怀珠应当也不会选择替嫁。
只不过春晓毕竟不是神棍,猜测总有出入。
替嫁前一日,的确有人来找春晓,不过并非她猜想之中的任卿裕,而是沈怀珠。
“姐姐明日将要出嫁,妹妹特来看看姐姐。”
沈怀珠整日姐姐长妹妹短的,叫得春晓有些头疼。只不过既要做人家的替身,春晓便也入乡随俗了起来:“劳烦妹妹挂心,敢问妹妹今日来此有何事?”
“这几日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沈怀珠眼底流露出不明的情绪,“大婚在即,着实叫妹妹担忧。”
沈怀珠这话也能说得出口?
也不知是哪个背时砍脑壳的给春晓下的禁足令,她这几日为了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趴在窗台伸的脖子都要断了。
春晓就不信沈怀珠不知道。
她心中暗骂几句,面上却微笑道:“姐姐想着夫君,自然心中欢喜,怕一出门就漏了陷,叫人瞧笑话。”
“谁敢笑话姐姐?”沈怀珠话锋一转,“对了,妹妹已为姐姐找好了陪嫁丫鬟,姐姐只管放心去就是了。”
放心去?
春晓如遭雷劈。
翌日。
春晓一身正红嫁衣,头上顶了个几十两的凤冠,脑子里全是沈怀珠那句“放心去”,忽而感觉自己穿的嫁衣错了颜色。她在沈府前听完沈怀珠声泪俱下的废话,便面如死灰的上了喜轿。
沈氏出嫁,自然是金粉扑街,华贵典雅。春晓却忍不住在喜轿之中唉声叹气,她正被凤冠压的头重脚轻,试图把凤冠卸下来。
外头的陪嫁丫鬟掀开帘子一角,询问道:“姑娘怎么了?”
这男女莫辨的声音,当真是无比熟稔。
春晓偷偷掀开盖头,看了眼那丫鬟,顿时有些沉默:
正是男扮女装的任卿裕。
他虽作丫鬟打扮,却像是得了高人指点:他原本的凌厉五官,被脂粉弱化了许多,竟丝毫不显突兀。
任卿裕小声提醒道:“出嫁的大好日子,可不兴姑娘这么唉声叹气啊。”
春晓也小声道:“你说这弈城,见过任将军脸的人,多么?”
任卿裕:……
见过任将军的人的确不大多。
不过任谁会想到弈城任氏这样尊贵的身份,会屈尊降贵、穿着女装,藏在她一个替嫁女身边当陪嫁丫鬟呢?
金府门前挂满了红绸锦缎,脚下的红毯绵长柔软,竟一眼望不到头。春晓搀着任卿裕的手下了喜轿,二人并肩而立。任将军未及弱冠,春晓身材高挑,前者也不过比后者高了不到半个头。即便如此,也要避免惹眼生事,待金老爷出现,任卿裕很快便躲进人群,落到后头去了。
那金老爷恨不得拖着春晓走,力道大得很,好似要叫宾客们都看着夫妻不和似的。可这丝毫不影响春晓的心情,她只觉得这拜堂成亲无比新鲜。
春晓数次想要自己掀开盖头瞧瞧着金家老爷到底是什么模样,却都忍住了。
小不忍而乱大谋。春晓觉得自己真是十分有慧根。
好容易熬过夫妻三拜入了洞房,这金老爷却还不愿放过自己,他不掀盖头,反而在床榻旁自说自话:“上元灯会初遇,也许我当真对你动了心,可……”
任卿裕夹着嗓子提醒道:“老爷,该掀盖头了。”
金老爷心情不佳,连任卿裕看也没看,随手掀开盖头,春晓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只见这所谓的金老爷并不老,只不过是老爷的父亲死的早。沈西岭诚不欺我也,这金老爷眉眼十分端正,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眉眼端正的金老爷终于切入了正题:“罢了,你既以正妻身份嫁入金家,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春晓乖顺答道:“韫玉定会管理好金府内务,必不让夫君担忧。”
金老爷点点头:“你休息吧。”
春晓不太想和任卿裕共处一室,挽留道:“老爷为何要走?”
不知是不是春晓的错觉,金老爷话是朝着她说的,却瞟了一眼任卿裕:“你沈家二小姐手段太过卑鄙,何人瞧得上?”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春晓虽不明白金老爷的意思,但她连架凤冠六个时辰,脖子都要断了,见今日的主人公都跑了,即刻平躺在床上,半个字都懒得说。
任卿裕侧立一旁,冷不丁说了句:“他厌恶你。”
春晓一时有些沉默:“……你可不要乱说,他这分明是厌恶沈怀珠。”
“是吗?”
春晓歇得差不多了,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任卿裕皮笑肉不笑道:
“裕儿瞒我之事,如今可否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