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切就这么完了
当晚凌晨两点，悟园宾馆，灯火通明。
刘四海刚刚被人从床上唤醒，步履蹒跚地被搀着走进了问询室。
这整整一个星期，他每天没有睡过两个小时，不是被提审，就是在被提审的路上。
此时，他满嘴胡茬，脸色蜡黄，很是憔悴。
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他使劲睁了睁眼皮，可只觉眼前很是模糊，只好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揉搓着浮肿的眼眶，又抠了抠蓬松得跟个鸟窝一般的花白头发。
“我不是说过嘛……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没什么好问的……”
对于专案组这么折腾自己，他已经完全没有了脾气。
“刘四海，我们今天叫你过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情。”
一个三十出头的办案人员没有理会他的话，正色说道。
“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金融办主任鲍国平、农业委主任肖久明、国资委副主任刘谦，以及相关部门有十三名科长已经被我们请到了悟园，恭喜你，你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现在你回去吧，既然还没想好，那就趁他们还没开口之前，让你再仔细想想……”
说完，年轻办案人员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审讯室。
被重新带回自己房间的刘四海，此刻已经冷汗直冒，湿透衣背。
刚才听到那一连串熟悉的名字后，整个人都感觉如坠冰窖。
金融办主任鲍国平、农业委主任肖久明、国资委副主任刘谦，以及此前已经归案的政府办副秘书长何三杰，可都是自己这些年带出来的亲信。
近些年里，岳州官场涌动着一股暗流，那就是以同乡为联盟，形成了很多地域帮派，譬如容安帮、平口帮……
鲍国平和肖久明，都是汨北人。
他们作为市直部门一把手，也私底下带头组建了汨北帮，而且都以刘四海马首是瞻。
刘四海的很多事情明面上如果处理不了，都会暗地里交给他们汨北帮的人去帮着处理。
所以，金海集团的很多事情，就是刘四海交给鲍国平他们去帮的忙。
因此，何三杰在缉拿归案后，也吐不出多少黑料，实属正常。
此外，国资委副主任刘谦，这人是自己的前任秘书。
他刚来市政府担任副市长时，刘谦还只是秘书四科的一个小科长。
因为他觉得这小子不仅文采出众，而且脑子灵泛，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就时刻带在身边，有心好好培养。
三年前，正是他将刘谦推到了国资委副主任的位置。
但是，这人却是知道自己最多秘密的一颗定时炸弹。
刘四海坐在床上，将被子紧紧地裹住身子，可依旧瑟瑟发抖，牙关发颤。
“难道……真就这么完了？”
他很不甘心，可脑子已经不听任何使唤，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整个人就瘫软在床。
“不会的……他们应该不会将我供出来……就凭我这些年让他们得到的那些利益……”
“鲍国平，肖久明，你们一定要挺住，光是金海集团这两年给你们的回扣，就足够让你们判个无期……”
“不对，这鲍国平肯定会招供，这畜生平日里喜欢花天酒地，在外面私生子都有两个，弱点太过明显，只要办案组稍稍使劲儿，一定会撬开他的狗嘴……”
“肖久明……肖久明也不太稳当，他太贪财了……”
“据自己了解，他在城里有三十多套房子，光是商铺都有二十几个，只要一调查，绝对露出尾巴……”
“刘谦啊……刘谦……就因为你小子没有参与进来……最是靠不住……”
“统统靠不住……”
轰隆隆！轰隆隆！
突然，窗外响起了一阵雷声。
时下，已经立冬。
他费力地转过身来，平躺在床面上。
“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这老天爷……也太不正常了…… ”
刘四海万念俱灰，看着天花板，留下一句弱不可闻的感叹：
“呵呵……老天都容不下我了……一切就这么完了……”
他安静地回忆起了过去。
从走出大学之后，他从副乡长干起，一路春风得意。
由于头顶正牌大学生的光辉，上至县委，下至百姓，人人都对他高看一眼。
那时候的自己，心怀“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的志向，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忙不完的事情。
他带着村民搞土地承包，搞大棚养殖，搞集体合作，一路摸索出了不少先进经验，电视台、报社将他吹捧为“汨北改革创新第一人”。
凭借着自己这些成绩，他当过乡长、乡党委书记，当过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
是什么时候，自己丢失了初心？
肯定不是在乡里的那风风火火的五六年。
难道是在县里开始出现这种苗条？
那时候，自己担任副县长才刚满32岁，是全市最年轻的副县职领导干部。
头顶多重光环的他，确实有种众星捧月的晕眩。
以前在乡里，很多事情都必须靠着自己带头去干。
而在成为副县长后，只需自己坐在会议室里强调几句，第二天下面就把自己的要求付诸了行动。
这就是权力给人带来的身心愉悦！
对，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迷恋这种感觉。
他越来越注重自己的形象，皮鞋擦的锃亮，西服必须送去干洗，衬衣的领口要舒适挺括。
每天早上起床，他都会让司机送他去指定的理发店，让理发师给他洗个头，然后把发丝吹得蓬松有型。
然后，在办公室里，他会认真翻看当天的报纸。
首先是看看自己昨天的新闻，然后再看看县委书记一直霸占的头版头条。
他一开始只是想紧跟书记讲话的精神开展工作。
可后来，觉得书记的讲话越来越空洞乏味，既无文采，又无干货。
自己的讲话与他相比，分分钟可以超越。
正是从那时开始，他开始期待自己的讲话也能够刊登在书记的位置。
从此，他想尽快往上爬，用最快的时间，把这个书记比下去。
于是，他乐衷于接触高层，平日里没事就往市里跑，甚至往省城跑，很多人脉关系就是在这个时候建立。
与此同时，他成为了很多高档娱乐场的常客，身边美女如云，老板越来越多，生活也越来越精彩……
随着接触的高层越来越多，他也慢慢地意识到，钱，是个好东西。
当自己为了结交他们的时候，把一箱子钱送出去，那些人第二天肯定就跟你称兄道弟。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十分缺钱。
于是，对于下面有求于自己的人，只要能够懂套路，那就来者不拒。
有时候，自己不方便办，那就交给自己的老婆去处理；
如果老婆也不方便，那就安排自己的心腹。
三年前，为了竞争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他可是花光了大半的积蓄。
不过，对于这点钱，他并不心疼，因为自己还可以捞的回来。
事实也是如此，只要他想，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这些年，自己到底收了多少钱，送出去多少钱，根本就没有个数……
他才不会傻到，把每一笔数字都记在本子上。
对于前段时间，周国良报出来的那个数字，他根本不屑一顾，甚至觉得这么点钱，他都没放在眼里。
因为，他还有个海外账户，里面存了五千多万。
那是留给自己儿子的，他还打算退休后，就全家移民去国外生活……
国外的生活那是多么精彩啊……据说两三百万就可以承包一片庄园……
在那里骑骑马，养养花，钓钓鱼，过着电影里才能看到的田园生活……
那是自己曾经在乡里当干部时，曾给村民们描绘的小康梦想……
……
当晚，刘四海突发心脏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