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云涌
子时一刻,胡不为最后巡视了一遍安南郡府衙,准备换岗了。
“老周,走啦!乾字一号房那里你看着点,夜里冷了,可别给人冻死了。”
“知道,上面特意交代过的么!”
“得,顺利!”
胡不为背向挥了挥手,遁入了火把摇曳的光影里,府衙门前再度陷入了寂静。
距离府衙越远,胡不为心里愈加激荡,但情绪却愈加镇定。
回到家门前,房门紧闭。
但透过木质墙壁上的缝隙里折射出来的微弱油灯光条,让胡不为知道了母亲还没睡。
实际上,母亲一直是这样守着自己回家的。
轻轻推开房门,木质的房门发出了“嘎吱”一声哀嚎。
“娘,我回来了。”
“好好好,今天又是平安的一天!”
房间里,一个妇人站起身,神情激动,径直地走到了房门前,手却试探地朝着房门的位置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抓住胡不为的手臂。
妇人是个瞎子。
房间里的陈设早就熟记于心,妇人知道怎么平稳地走到房门前,但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会出现在门口哪个位置。
“娘你早些休息就是,孩儿能出什么事儿?”
胡不为搀扶着妇人走进屋坐下,又走到墙边,将墙上一些崩开的缝隙用碎布条堵上,不然夜里的冷风就会像刀子似的从这些缝隙里钻进来。
“娘老了,就睡不着了,不打紧的!就是总得点着油灯有些浪费了,要不是你小子回家晚,娘一个瞎老婆子在家哪能费那么多灯油钱……”
妇人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斥责,似乎是舍不得灯油钱,但胡不为却知道,自己明天回来的时候,油灯还是会依旧照亮。
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娘这两天胸口闷,总觉得心里不安,你在府衙执勤,可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娘夜里不守着你归来总觉得不踏实……”
妇人还在絮絮叨叨,一双泛白的眼珠子对着胡不为的方向,好让胡不为知道自己在“看”着他。
胡不为走上前搀扶住了妇人。
“您就是年龄大了,总爱胡思乱想,早些休息就是了。”
……
搀扶着妇人躺上床,胡不为走到了自己房门前,却没进去,而是将房门拉上,发出“嘎吱”的关门声。
而后,便静悄悄地站在妇人门前听了一会儿,等到房间里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了,胡不为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
屋外的风很大,夜很深了。
胡不为紧了紧衣领子,不敢抬头看那轮挂在空中的血月,借着血月那微弱的红光,朝记忆中的方向奔去。
终于,一片空旷的地面出现在了胡不为眼前。
这是白天王光典掩埋医疗垃圾的地方。
胡不为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犹豫。
可许久之后,又变成了一抹狠厉,咬牙切齿:“世道变了!”
似乎是说给自己,又像是在说给空中的那轮血月。
胡不为抽出腰间的佩刀,横执着朝着地里挖去,体内稀薄的神力灌注于刀上。
这片土地被王光典残存的气息侵蚀,变得坚硬无比,胡不为倚仗着神力才能略微挖动。
土坑被越挖越深,胡不为有些力竭了,可紧接着,一股离乱级的气息从深坑中爆发出来,土坑被挖的更深了。
胡不为动用了契约的力量。
挖了近五尺,胡不为终于隐隐感受到了下方那仿佛在牵动着自己心跳的脉动!
王光典白天埋的东西就在下面!
那一声声牵动着自己心跳的脉动声,如同恶魔的呓语,一会儿变得充满诱惑,一会儿变得轻佻浮躁,一会儿又变得振聋发聩,在一遍遍地诱惑着胡不为踏入深渊!
“来啊~”
“喝喝喝喝~”
“快来啊!世道已经变了,残旧的秩序就该崩坏!”
“你明明拥有着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何却只是区区的十夫长!甚至还要住在墙壁都漏风的破木板屋里!那些实力孱弱者却可以骑在你头上颐指气指!”
“你卑躬屈膝,你阿谀奉承!你心机算尽!然后呢!”
“这个世界不需要这种腐旧的秩序!”
“来啊!来啊!!快来啊!!!”
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啊!!”
胡不为一声怒吼,双眼赤红,猛地扬起手中刀刃,就横劈了下去!
“铿!”
灌注着神力的刀刃触碰到了硬物,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胡不为的刀刃劈在了一层薄薄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皮肤上。
那层皮肤很薄,薄到甚至借着红色的月光,能依稀间看见皮肤下蠕动的血肉、骨刺、各种不知名的碎肉和器官……而这样的皮肤,遍布了这片土地下方。
胡不为跌坐在了地上,手中长刀丢在一旁,盯着那些裹在薄薄的皮肤下的血肉筋骨,大口喘气。
“呼……呼……”
“来啊!”
“就在眼前了!”
“抓住它!抓住它!!抓住它就是你的了!”
耳边那仿佛恶魔呓语般的声音再度响起,撕咬着胡不为残存的理智。
……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不为脸色终于变得狰狞,猛地朝着那团血肉扑了上去!
撕咬、咀嚼、吞噬……
那些不知名的骨刺刺穿了胡不为的口腔,鲜血淋漓;散发着恶臭气息的血肉筋膜被胡不为撕咬得稀碎,腥臭腐朽的气息弥漫了胡不为的鼻间……
咬的动的,胡不为就硬生生地将其吞噬;咬不动的、尖锐的,胡不为便将它们直接扎进自己身体里;咬不动也刺不进身体的,胡不为便挖开自己的肚子,将它们埋进腹腔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土坑里陷入了平静。
一股远超寂灭级,甚至远超神明级的气息从土坑里迸发出来……
……
翌日,清早。
“娘,我们得离开安南郡了。”
胡不为走到妇人身边,轻轻推醒了妇人。
“娃儿?你今日没去执勤?”
妇人迷茫地睁开眼,泛白的眼珠子不见丝毫神色,一双手哆哆嗦嗦地摸向胡不为。
然而,那双满是褶子的手却触碰到了一段滑滑腻腻的触手,骤然间缩了回来。
妇人脸色变幻了好一阵。
这一切胡不为恍若未觉,依旧柔声说道:“娘,不用执勤了,以后都不用执勤了!孩儿出息了,被调到澎湖巡检司去了,咱们得离开安南郡了。”
“澎湖……澎湖是何处?”
“澎湖在极东之地,距离东海都不远了,那里距离安南郡很远,在那里,孩儿就是最大的官!不用执勤,可以每天都陪着娘亲!只是上任的时间有些赶,咱们得尽早出发了。”
胡不为一边解释,一边轻抚着妇人的后背。
“娃儿出息了!娃儿出息了!”
妇人浑白的眼珠子里满是泪水,手也再次搭上了那只触手,紧紧抓住,再不松开。
触手上细滑的黏液滴答下来,逐渐包裹住了妇人的手,继而蔓延向妇人的手臂,肩膀……
不过稍晌功夫,妇人便仿佛融入了一团琥珀中一样,被整個包裹了住……
收起妇人后,一只长满眼睛的触手一挥,整间屋子瞬间凭空消失不见,胡不为甚至不敢朝医馆的方向看最后一眼,便腾空而去。
安南郡已经不能待了。
只有到达如今的境界,胡不为才清晰地认知到李医生有多么可怕。
那种仿佛横亘万古的压迫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