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瘦叫长辈觉得你瘦
考选面试比起正式的文官考试流程有所简化,只保留了文书鉴识项目,要求也跟文官考试不同。
编修生考选,不要求考生阅读文书后向考官提出解决方案和建议,只要求考生将文书内容口头总结成摘要,在给出的模拟场景下有侧重地说出摘要内容。
小组讨论,会议实习等项目也被省略掉了,但增加了更麻烦的模拟出访跟模拟宴会环节。
模拟出访还好处理,只是给出一个假设的出访场景,要考生回答跟随这位假设的部员出访一个假设的场景或者议员私宅,需要沟通哪些在场人员,替部员准备什么资料,如何恰如其分地将资料送出,着重的是考生的个人发挥。
模拟宴会就麻烦许多。
这本来,是富人区学生考入两大公学的必考项目,非外招生对这个环节一定很有经验。
他们作为外招生,本就吃了缺乏经验的亏,万一其他考生在宴会上对外招生群起而攻之,他们的表现必定受到影响。
模拟宴会上考生可以来回走动,一帮人要针对一两个特定对象,那可太容易了。
而费峥他们三个二年级生,还有一个重大缺陷——
拿到面试流程的时候他们就看出来了,这场考选从笔试到面试,几乎都离不开两大公学必修课的学习范围。而考选的各个部分与公学必修的文书课,各部分礼仪课,都有对应关系。
他们缺了二年级一年的必修课,连正常参加考选应有的知识基础都不具备。
因此谢小池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上午要给三个二年级的菜鸟补课,下午去乌伯宁的店铺打工,晚上还要准备自己的备考内容。连乌伯宁都看不下去了,让谢小池不必再来。
“乌伯伯,其实吧,您这里的工作对我来说挺有用的……”
“你也不用因为收了那几套衣服就这么拼。”乌伯宁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也实诚,都不找老费打听打听,我给以前那些接待员开的多少周薪,算下来够你在这儿订一衣柜的衣服了。年轻人,身体才是本钱,你看你,不该瘦的地方都要累瘦了。”
谢小池略过乌伯宁针对她的身材发表的,疑有性骚扰成分的发言,扭捏着说:“我不是为了还债。主要是,我需要在您这里打听消息。”
乌伯宁在登记簿上只写顾客职称,不是为了炫耀自家有多少位高权重的客人,而是客人的职位对他的制衣工作,确实起到至关重要的指导作用。
每个来这里订衣服的公务员都有自己的小偏好,他们的上司也风格各异。
乌衣大街乃至全蒂恩城的公务员都喜欢托乌伯宁的店铺制衣改衣,除了因为乌伯宁的手艺到家,还因为他做出来的衣服,从来不会让他们出错。
上司高举清廉牌坊,部员再有钱也不能钉个亮闪闪的宝石纽扣;但如果宫务部的职员身上钉个塑料纽扣,就会因为太过失礼被中部宫殿的大小职员投诉。
再比如,夜相有位政务次官是极端环保主义者,开小型会议的时候谁身上有化纤面料,难免就会被刺上几句,背后会不会被他在夜相面前穿小鞋更不好说。
诸如此类的细节,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大家去找裁缝的时候,自己都不可能叮嘱得面面俱到。
但,光顾乌伯宁的生意,不需要叮嘱,放心穿上就是。
只要把自己的职位往乌伯宁面前一摆,未来就算仕途出了什么问题,也绝不可能是出在拿到的这套衣服上。
谢小池作为细节大师,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个绝妙的情报来源。
在这里打工期间,她从不间断观察,前脚送走客人,后脚就跑去找乌伯宁打下手兼请教了,这位的外套为什么这样处理?那位的扣子怎么是用这个样式的缝线?
考选面试的时候,各部对心仪编修生的物色就已经开始了,关键是要让考官觉得,这名考生跟本部门合拍,是自己人。这个时候,了解各部的工作氛围,乃至长官的个人偏好就很重要:
比如在模拟出访环节,想去喜欢和稀泥的部门,就得学会在上峰跟对方有分歧的时候在旁边打岔;想去喜欢出风头的部门,就要注意跟在场的媒体沟通。
至于面试分数?能入围的考生里,除了那三个二年级的,都是在两大公学拿了两年必修课全a的精英,凭借平时的课堂积累,就不该在涉及评分的部分出错。
如果光看分数排名,就看笔试成绩,基本能把人选定下来。
剩下就看分数靠前的考生讨不讨考官喜欢了。
面试评分是很主观的,一个人笔试成绩再高,面试表现再完美无瑕,但如果没有一个部门想要,考官想鸡蛋里挑骨头去扣分也很容易。
当然,同等条件下,分数靠前总是更有优势的。因而对三个二年级生的魔鬼补习不能断,在乌伯宁的小店打探消息也不能停。
考选面试前,乌伯宁跟费伟文约着喝酒。
“老费。”乌伯宁晃着酒液,一脸欣慰,“你这也算是缓过来了。”
“少肉麻。”费伟文给他倒酒,“说起来,还托小池和应老板的福。”
“哦?这丫头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能帮上你的忙?”
“你别说,我们全家跟小池都有缘分。如果不是小池护着,我儿子进不了这公学。没有小池介绍,我要攀不上应家的高枝。”
“呵,我知道你们全家都跟那丫头有缘,你儿子还妄想把人家吃干抹净呢。”乌伯宁冷笑。
“过分了过分了,她在这里打那几天工还抵不过我们几十年的交情?这就护上了?”费伟文歪歪扭扭地凑上去强行跟乌伯宁碰了一杯,转而得意一笑。
“我,我儿子有眼光吧?能,能入你老乌眼的女人,这也就是第二个。”
“对对对,你们父子都有眼光,别把我说得对人家小姑娘有什么企图似的。”
乌伯宁嫌弃地把醉眼迷离的费伟文推开,复又叹了口气,“老费,你酒量越来越差了,这就醉上了,我还想跟你谈正事儿呢。”
“正事儿?跟我能谈什么正事儿?”
“你儿子过两天可要去面试了。我看小池那丫头的劲头,说不定真能入选。你就不怕他走了你的老路?你可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费峥那小子,一进那个地方,野心就收不住了啊。”
“有野心不好吗?”费伟文突然激动地把杯子一摔,“我儿子也是公学出来的了,跟他们一样,凭什么不能有野心?收?收什么收?”
“老乌……我不甘心啊,凭什么啊,凭什么我们就该挨欺负?”
“哎哎哎,我没挨欺负,你哭就哭,别带上我。”乌伯宁试图把费伟文稳住,却被他一把甩开,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边哭边嚎。
“老乌啊,我那死鬼老婆当年要是跟了你,也就不用跟我挨欺负了……是我害死她的……呜呜呜……”
乌伯宁整个人猛地一僵,握杯的手青筋骤起。
他瞪眼盯了坐在地上撒泼的胖子半天,才憋出一句:“胡说八道!”
“你看你这来来往往,多少贵人,这小店,这地段……”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我再出息,她不还是选了你?”
“她就不该选我的……如果我没有出现……”
“那场火灾只是意外!我都放下了,你也别再纠结了,你现在这样不就挺好,别跟我喝个酒,又打回以前那个要死不死的样子。”
费伟文听到这话,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双眼直直地看着地面。
琥珀色的粘稠酒液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慢慢泅开,倒映出他狰狞的表情。
“意外。”他一字一顿地说,“是个屁的意外。你比我清楚,那到底是不是意外……”
“你疯了?”乌伯宁下意识地看向橱窗外,幽暗沉寂的乌衣大街。
白天名流如织的光鲜道路,此时,跟蒂恩城内任何一条城中小道毫无差别。
他松了一口气,压低音量,“你自己不要命,也得考虑孩子的前途。呼,今晚真是不能放你回去了,就你儿子那筛子似的心眼儿,听到这话还得了?”
“你真的放下了?”
费伟文伸手捞起地上碎了一半的酒杯,朝乌伯宁举杯,大嘴贱兮兮地一咧,语气却略显阴森。
“如果放下了,你还留着这家店,是为了什么呢?”
次日,谢小池中午来到乌伯宁的小店,被店内犹如凶案现场的场面吓了一跳。
“乌伯伯,我要报警吗?”谢小池紧张地问,“这地上……”
“地上那是我珍藏的干邑!”乌伯宁没好气地说,“你该问你费叔,昨晚在我这里撒的哪门子酒疯,白瞎了我的好酒。”
“哦,哦。”谢小池松了一口气,“那,我去清理一下……”
“清理什么?他自己整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你给我去吃饭!”
乌伯宁一指门厅,那张小桌现在已经成了谢小池的专属餐桌。不过自从她忙碌起来,她的工作餐就从寡淡的水果三明治被重重加码,变成了现在的两肉一菜外加甜点。
“乌伯伯,不要告诉我,你以前的接待员也是这个餐标。”谢小池叹着气坐下,“求你别再给我加餐了,我就要吃不完了……”
“我以前的接待员也没你这样一天天的瘦。”乌伯宁努力板起脸。
“我的接待员,保持身材是最起码的。你个形象会让客人认为我跟那帮可可公国的设计师品味一样,衣服只做给竹竿子穿。”
“其实我昨天称过,胖了半斤……”
“不许回嘴,我说你瘦了就是瘦了。”
谢小池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长辈的身材滤镜,只得暗叹这甜蜜的负担难能可贵,除了努力吃还能怎么样呢?
谢小池吃饭期间,费伟文揉着头从工作室的地板上爬起来,见到店里的一片狼藉就“哎呀”一声。
“哇啊,这是刚打过仗来着?”
“别装傻,给我擦地!”乌伯宁毫不客气地指使。
费伟文晃悠着身子,熟练地翻出清洁工具,苦哈哈开始擦地,边擦还边偷看正在吃饭的谢小池。
“把你的猥琐视线收一收。”乌伯宁挡在他前面,“你影响我家员工的胃口了!”
“我觉得影响她胃口的可能是你那猪食。”费伟文顺口贫了句嘴,满意地收到乌伯宁的瞪视后,小心翼翼地转向谢小池。
“那啥,小池啊……我平常不这样,你看,我在长冬郡的时候从来不喝酒的。”
谢小池优雅地咽下一口食物。
“放心吧费叔,我会找阿甜告状的。”
“重点不是……呃?”
“您恐怕忘了,您现在是阿甜频道的减肥嘉宾。有减肥的人还喝个烂醉的吗?你知道喝酒多容易发胖吗?等您回去,阿甜会按照我的汇报给你调整食谱的。”
“别介啊,我就喝了这么一回!不是,我想说的是,你可能听说过,酒品如人品。但是我就撒了一次酒疯,不能说明我的人品。可能你还听说过,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是我儿子从来不喝酒,喝了也不撒酒疯……”
乌伯宁都听不下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你可闭嘴吧,别抹黑我那可怜的大侄子了。给我好好擦地,醒醒酒再说话。跟人家小姑娘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池丫头,你吃饱饭就过来库房,帮忙整理一下客户资料。”乌伯宁甩了甩手里的保险柜钥匙,“今天下午就干这个,先不开店了。”
如果说刚才费伟文还有点迷糊,这回是真的醒了酒。
他抓着沾满红酒的抹布就把乌伯宁拉到了工作室里,确保把门关好才压低声音道:“老乌,我昨晚是激动了点儿,但完全没有威胁你帮忙的意思。考选面试而已,这些事儿没必要让他们沾手……”
“你想多了,我给她看的只是我自己整理用来开店的笔记,只是稍微透露几句考官的个人偏好。”乌伯宁淡淡地说,“小池丫头这段时间忙活,我也知道一点你儿子的情况。她这样零零碎碎地打听,要打听到猴年马月去?要保你儿子入选,还非看我这笔记不可。”
“那,”费伟文挠头,“我就不客气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心疼小姑娘,万一你儿子不争气,人家岂不是白忙一通。”
“你……也不反对我儿子去考编了?”
“你儿子这么有主意,我反对顶什么用?”乌伯宁只觉得心累。
“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赶紧的,要你儿子自己过来一块儿看!就剩半天时间,难道还要小池丫头今晚回去给他复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