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邵多被愤怒驱使着跃起,在宽大的会议桌上疾跑几步,稳稳蹲落在蒋处身前,触手从她身上延伸而出。
她蒙着双眼,明明该什么也看不见,蒋处却觉得周身发凉,仿佛被未知掠食者的目光死死锁定,余生再无逃脱的可能。
恐惧、战栗、绝望……负面情绪潮水一般将他淹没,蒋处瞪着双眼,瞳仁颤动,双手无助地拉扯湿滑的触手,但无论是力量还是技巧,对眼前的污染者来说,都约等于无。
邵多想勒死他。
不是一种夸张,是真正的欲望,想用触手,把说出恶毒话语的嗓子勒断,使流露出轻蔑目光的双眼彻底失去光芒,让喋喋不休的嘴巴从此安静!
为什么好人总要死那么早?
为什么这样的人却可以活着大放厥词?!
“邵多!”
石磊的声音仿佛隔着雾传来,把邵多从愤怒的泥潭里拉回现实。
她不能杀他。
因为太多原因。
但这么算了她也不甘心。
她“看”到两个白大褂拿着针筒向她跑来。原来如此,他们还是怕她的,针筒里一定是能让她变得安全的药物。
可能是镇定剂,也可能是麻醉剂。
白大褂小心翼翼从背后接近她,还没动手,就被两条触手困住了双手,夺去针筒。
会议室里没一个人敢动,邵多“看”到有与会人员拔出来木仓,也有人打电话叫警卫。
但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贸然行动。邵多在此刻智商上线,意识到自己看似危险,实则安全的境地。
她没有管那些人,灵感乍现,附在蒋处耳边轻声问:“你和陈拓不是一伙的吗?”
也许是会议室里空调打的低,蒋处感到她喷在自己脸侧的气息是冰凉的。
他更加惊恐,冷汗渗出发际线,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两股战战,双唇嚅嗫。
“不是啊?那太好了。”她腾出一条触手,轻轻抚摸蒋处养尊处优的脸颊,留下冰凉的粘液:“说实话,虽然签了合同,但你觉得人类的合同能约束得了我?”
蒋处慌忙摇头。
“告诉你个秘密:只有陈拓能驾驭我。他死前说已经将‘那个’交给了继任者,让我乖乖听继任者的话。”
“他说是你呢,原来并不是啊。陈拓骗我。”
对于这样的威胁,邵多仿佛无师自通,适时露出甜美到瘆人的笑意:“太好了,没有‘那个’,可就没人管得了我了呢。”
触手倏然缠紧!
“是我!”蒋处瞪着几乎凸出眼皮的双眼,从被勒紧的嗓子里奋力挤出嘶哑而卑微的乞求:“我有‘那个’……真的……陈拓让我接手你……”
邵多歪了歪头,配上她秀丽甜美的长相,竟显出一丝不谙世事的无辜:“是吗?可是你骂他哎,根本不是和他一伙的,他怎么可能把‘那个’交给你。”
“是一伙的!”蒋处连忙声明:“我和他,是一伙的!我就是……他死了我太伤心,我恨他不听命令罔顾生命,恨铁不成钢……”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邵多已经将触手松开。自己可以自由呼吸了。
但是触手依然围绕着他没有退去,年轻女子表情困惑:“真的吗?你没骗我吗?”她指了指自己脑袋:“你知道的,成为污染者之后,这里啊,会变得比较奇怪,不太灵光了。你不要说什么恨铁不成钢,我要直接了当地看到你和陈拓是一伙的。”
“好!好!”蒋处冷汗涔涔,赶忙挥手示意赶来的警卫退后不要攻击,随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陈拓和六队此次战斗的功绩从头到尾表彰了一遍,用语之华丽,遣词之激越,仿佛六队已然封狼居胥,立下的是救国于水火的赫赫战功。
蒋处解释着“误会,都是误会”,749局众人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便当作小小插曲揭过。
邵多坐回石磊和仇清棠中间。仇清棠的目光充满探究和好奇,石磊则直接用敬畏的语气道:“邵姐牛逼。是我鲁莽了,我以后看你脸色行事。”
邵多用触手挠了挠头:“我只是个实习生……闹这一出,说不定编制都保不住了……冲动是魔鬼啊。”
仇清棠把身子歪在邵多身边,低声问:“六队没了,要不要来我这儿?我们队也有编制。”
石磊耳朵一动,噌一下身体往前倾:“仇队你做什么?”
邵多看仇队一眼。她向来敏锐,隐约能感觉到,仇队也许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友善。
“谢谢。但六队还在,我还是六队的实习生。”
仇队“切”一声,嘟囔:“死脑筋。”
会议很快结束,邵多刚起身要走,被陆上校拦了下来。
一同被拦下的,还有石磊。
“这是他们的遗书。”
她把进门时就拿在手里的几封信封轻轻放在桌上。
陆上校调出平板上的记录:“根据他们最后更新的要求,都是希望能由自己的队友将遗书亲手交到亲人手中。”
她声音平缓地念:
“李甜元,收信人,姑姑李璇。”
“徐南风,收信人,父亲徐硕。”
“周□□,收信人,叔叔周立人。”
“郑杰,收件人……”
陆上校停顿了一下,在邵多和石磊都看向她的时候,声音低缓道:“……收件人,陆湛英。”
石磊的呼吸微微停滞,邵多看到陆上校伸出修长的手,将属于阿杰的那封信拿了起来,郑重地拿在手里。
邵多微不可见地轻叹一口气。
陆上校接着念:“陈拓,收件人,邵多。”
石磊错愕地抬起头,邵多比他还要惊讶,指着自己不确定反问:“……我?给我?”
她与陈拓的关系正面地说是星际友人,负面地讲是挟对方小辫子以彼此威胁。算的上一个动态平衡。
何至于到接受遗书的程度?
“你再看看是谁?你们没有记错?”
陆上校:“之前你与749局和研究院签订的合同,补充条款中指定陈上校为你无行为能力后的代理执行人,陈上校本人也签字确认了。从法律关系上看,他和你是亲密的。听说你们还曾相过亲?”
邵多:“……”不愧是搞情报的,连这都知道。
于是,在一系列巧合,和陈拓不知什么的居心下,邵多顺理成章地拿到了陈拓的遗书。
是普通的纸质信件,封面上应该是陈拓自己写的署名和日期,字体是漂亮的行楷,一笔一划跟打印的似的。
邵多无端想起某些中文造诣比国人还深的“华国通”。陈拓应该就是一个蓝星通吧。反正想起自己的一□□爬赖字,邵多是有些汗颜的。
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页单薄公文纸,顶上印着“中央直辖第749局”的红色页眉,官方而朴素。
公文纸是没有格子横线的,但陈拓的字像比着尺子一般整齐漂亮地行行排列。
邵多:
你好。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按照流程,我应该还没有完成尸检。如果不幸我已被火化,那你便当没有收到此信便好。
祝你复仇成功。
祝我们的宇宙亿万年平安。
看来我还没有被火化。那么接下来需要麻烦你帮我办一点事,顺利的话,你将会知道如何在保持记忆的情况下收起触手;而我也将复活,继续为保护本泡宇宙贡献微薄的力量。
愿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邵多从信里抬起头——理论上来说她并不需要埋头“读”信,但多年的习惯还是让她保持了低头阅读的动作——接着,有些欲盖弥彰地将单薄到只要用心,就足以透过背面看到正面文字的信纸叠起来,塞回信封。
好在,陆上校沉浸在阿杰的遗书中,石磊默默看着面前几封队友的遗书抹眼泪,空旷的会议室气氛凝重而悲伤;天花板一角的监控只能拍到她的背面,拍不到信纸。
没人注意到她。
邵多站起身,说自己要找个地方单独静一静。
她有些同手同脚地走出会议室,使自己以尽量不刻意的姿势拿着信,直奔之前睡觉用的那个没有监控的单人休息室。
这是749局少数保有隐私的空间。
她反锁上门,坐在单人床上,深吸一口气,再度取出信纸,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