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状态
陈拓在现场执法直播画面中已经认出了邵多,此时看她被出手环绕,倒是现场最镇定的一个人:
“石磊,检测精神状态。”
军医高壮的身体钻进吉普后备箱翻出一套装备,喇叭一样的接收器对准巨猿身上的邵多。
示波器上线条跳动,最终稳定出两条曲线,一条低于临界为灰色,一条大部分为绿色,只有少量在深红的临界线下。
“大体来说还是个人。”石磊说。
陈拓点点头。
“行了。根据情报这次的目标应该会操控金属,所有人最后检查一边身上没有金属物品。”
唯一的女性队员把长刀在手心转了一圈:“我连幸运项链都摘了。”
那长刀刀杆是复合高韧材料,刀刃雪白,竟是陶瓷烧制的。
长发扛着复合塑料和钢化玻璃制作的火焰枪笑嘻嘻道:“说到金属,老大你才要当心。除了脑袋,你身体里全是义体吧?这猴子天克你啊!”
陈拓无奈地揉揉额头:“我不去。你们上吧。”
四人风也似的一溜烟消失在原地。
石磊作为医疗兵一旁待命,他看着身旁开始点烟的陈拓:“最近你让他们单独上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d级而已,练练手。”他接着道:“也不能一直待我手下。甜甜和阿杰的指挥能力不错,早晚也要升上去带队的。在我这里练好,免得突然上去手忙脚乱。”
石磊眯起眼睛,一脸八卦:“哦哦?老大你是得到什么内部消息吗?又要扩编了?”
陈拓嗯一声。
“最近我们的工作量确实是有点超负荷。”大块头抱臂感叹:“是地球又到了什么物种爆发期了吗?这两年怪东西越来越多。连人都……”
说到这里,石磊的注意力被邵多吸引住了。他看着又一次被巨猿扯下,又锲而不舍缠上去的触手。他思维跳跃:
“之前那些污染者现在都关在实验室里生死不明……老实说,我觉得有些变异方向实战型还是很强的,如果精神状态良好的话,不如——”
石磊欲言又止,但陈拓早知道,自己的队员都是积极的“吸纳派”——吸纳污染者成为战斗力。
他吐出一口烟:“你想招安邵多?”
“她战斗意识挺好的,我觉得。”石磊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之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们不就已经提出过这个建议了?虽然这样说不太合适……但是,再怎么追求安定的人,如果至亲之人遭受不幸,应该也不会有心情再追求稳定生活吧。”
天色渐晚,属于地球的太阳有气无力地亮着。烟头一点橘光在暮色里明灭。
“她不像我们。”陈拓的眼睛在暗中微微亮着淡蓝的光:“尽管那个家不太像样,但她至少有个家。她只是个普通人,总要走出悲伤的。”
石磊叹口气:“老大有时候我觉得你,太过脱离低级趣味了。”
“不好吗?”
“不好。人要低级一点活着才有意思。”
陈拓吐出一口烟:“那我努力。”
“努力?”
“努力低级一点。”
石磊哭笑不得,忽然听到耳麦里传来陌生的女声:“喂?有人?你们队员受伤了。”
石磊下意识和陈拓对视一眼。
他们都带着耳麦,同时听到了邵多的声音。
石磊拎起急救箱奔向战场,陈拓的耳麦里响起他带笑的声音:“普通人?”
受伤的是金发,他捂着鲜血淋漓的腿,表情看起来有些懊恼:“淦,之前腿断了打的钢筋,忘了。”
钢筋被怪物的能力影响,拖着他前行,他奋力反抗的结局,就是钢筋移位,最终戳穿腿部肌肉。
邵多人还在怪物身上缠斗,但是腾出一根触手将金发送到地面,甚至有空出手接住金发被击飞时耳朵里掉出的耳麦,通知了他的队友。
之前,邵多沉浸在愤怒中,一门心思要让怪物受伤偿命。
她运气好,捡的武器都是玻璃片,不受影响,直到几人加入战斗,她才被告知,这个怪物是可以操控金属的。
搁以前,她大概会三观重建一下。
不过眼下,连她自己都生出了触手,这个世界早就不正常了。
左肩一根、右手腕一跟,腰侧两根。四根触手被怪物招来的金属碎片割除数条口子,口子里没有鲜血,只有粘稠的,石油一般的液体缓缓涌出。
但邵多能感觉到疼,仿佛触手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当然,这样说也没有错。
谁说她现在,就一定就是人类呢?
看到石磊将金发拖走,邵多收回心神,在怪物脖颈处又多加一根触手。
现在,四根触手全部缠在怪物水桶般的脖颈。
这里离要害实在太近了,怪物试图召唤铁片来割断触手,但甜甜拿着陶瓷长刀扰乱它步伐,长发阿杰和眼镜阿南一人以火攻阻拦它的方向,一人看似赤手空拳,其实早备好了粗大的针管,找准时间扎在它小腿上,不知在往里注射了什么药液,不过片刻,它便觉得腹部绞痛,视线模糊。
在这些干扰下,怪物险些被自己的铁片划破喉管,再也不敢尝试。
它爆发出愤怒的狂吼,双手使劲扯住脖子上滑腻的触手,脱手数次后,终于扣紧其中一条,龇牙咧嘴地扯开,另一只手赶紧上前抓住尾端,两手用劲,噗嗤!
生生扯断!
“啊啊——”痛叫刚出口两秒,邵多便强迫自己闭嘴。
她现在正以全身的力量紧紧勒住怪物脖子,而喊叫会浪费体力。
断掉的触手喷溅着粘稠的黑血,邵多眼前一阵发花,未曾有过的肢体剧痛,感觉自己好似是断了条胳膊般。
甜甜一直关注着全局,趁怪物两手都扯着触手的空档,大喊一声:“阿南!”
阿南飞速来到甜甜指定的位置扎好马步,甜甜将陶瓷长刀反背身后,轻身跃起,踩在阿南肩背上猛然借力,竟直飞跃了近五米多高,正在怪物脖颈处!
长刀划出一道白色弧线,正中触手之间的空隙。
割破皮肉的轻响后,腥臭温热的血液从脖颈裂口喷出三四米远,还没落下的甜甜被浇了满头。
她惨叫一声落地,阿南紧张地扶住她:“哪里受伤了?!”
甜甜崩溃地抬起袖子擦脸,可惜衣服上也全是血,越擦越脏:“好恶心啊!血都喷我嘴里了哕!”
说着她揪过阿南的衣袖在自己脸上胡乱擦起来。阿南松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她笑。
“补刀!”场边休息包扎的金发冲他们喊道。
不待他提醒,邵多已经将触手顺着伤口勒了进去!
怪物痛得狂暴起来,双手死命往颈子后抓去,恨不得把这个趴在它背后可恶的触手人撕碎!
阿杰早有准备,弃了火焰枪,解下腰间的攀岩绳,甩起套马圈将怪物一只手套住,死死拉住。
甜甜也将长刀掷出,将怪物另一只手扎了个对穿。
“吼——”怪物发出崩溃而破碎的惨叫,口中喷出血沫,叫声里带着哀求的意味。
包括车辆在内,周围的金属一阵阵抖动,但怪物的能力似乎受□□情况限制,身体上的重伤让它无法施展控制金属的能力。
最终,随着黏腻恶心的□□撕裂声,在怪物剧烈的挣扎反抗和漫天喷溅的血雾中,狰狞的巨大头颅被触手紧勒切割到只剩一层薄皮相连。
庞大身躯倾倒在地,发出轰然巨响。之前被怪物移动到这里的幼儿园铁门瞬间被压成铁饼。
攀附在它身上的邵多脱力,触手也无力缠绕,像失去了拉力的牛皮筋,倏然缩回身体里,反作用力将她弹在空中——
啊,飞了起来。
望着夜空初生的明月,邵多混混沌沌地想。
年年喜欢看飞机。可惜她又忙又穷。
要是能带她坐一次飞机该多好。
预想中落地的疼痛没有来临,倒是被接进一个怀抱中,稳稳落地。
邵多眨眨眼,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朦胧视线里,她看到一个被泪水扭曲的男人。
她该说声谢谢,可视线落在那堆“车山”上,喉咙里就像堵了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陈拓脸色沉静,低声说:“先把孩子找出来吧。”
这种情况下,孩子不可能活。陈拓不会给予飘渺的希望。
他走过去,单手就抬起一辆近乎报废的奔驰。
其他队员也赶过来帮忙。接着,远处一直观望的小武警在得到队长首肯后第一个冲出警戒线奔来。
很快,现场所有人都加入了瓦解汽车山的工作。白暮云披着救护车上的保暖毛毯走过来,两眼红的兔子一眼。
“夕夕……”她看到了邵多刚刚的表现,也看到了她的“触手”。
可她知道,那还是邵多。
悲伤的,愤怒的邵多。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小心绕过触手,抱住邵多单薄的肩膀。
邵多脱力地依偎在白暮云身边,触手无意识地也反抱住她。
白暮云感觉自己浑身汗毛本能地倒竖了一下,但想到这是邵多,便又奇异地安下心来。
就算邵多变成怪物,也不会伤害她。这是白暮云的自信。
她们就这样彼此依偎着站着,看一辆辆汽车被搬下来,摆在路边。
好冷啊。邵多想。明明已经是春日,晚间的风依旧冷的像能吹透她的身体。
身边的白暮云是这个世界上,她最后的温暖了。
她不禁又依偎得更紧一些。
“……我又迟了。”
忽然,邵多听到低沉沙哑的男声。
一个穿着黑斗篷,格外高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路边,就离他们不到三步的距离。
邵多一下想起,这是昨晚她见过的街上的奇怪男人。
就在她转向男人的时候,汽车搬运现场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找到了!”
顾不得奇怪的男人,邵多飞奔过去。白暮云紧紧跟着她。
此时的车堆已经在众人协力下被“铲平”,几十辆破车平铺在一旁路面上。
陈拓站在仅剩的最后几辆车中间,小心翼翼抬起那辆压在最下面,棚顶都扁掉的红色甲壳虫。
武警们给邵多让开一条路,她直接扑到陈拓身边,却见蹲在一旁待命的石磊表情怪异。
原本众人以为定要被压成肉饼的小姑娘,整安然无恙地躺在地上。
除了衣服破碎,满身尘土,此刻的她四肢完好,胸口甚至在微微起伏。
似乎是感受到周围灼热的视线,小姑娘缓缓睁开眼。
“哇。”她的声音依旧纯稚清亮:“我的葬礼好热闹。妈妈,份子钱都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