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内外之主
清晨,黑熊腰围宽巾走出寝室。
赤足踩在打磨平整的木地板上,只觉得现在也就没有手机之类的电子玩具,否则生活与前世差不多。
寝室外是甄宓规划的书房,墙壁是原木交叠垒砌而成,墙壁内侧也钉了一层木墙板。
这些墙板是柏木,木地板是阴干的松木,切割的很是齐整。
所以拼合处隙缝很小,就算有隙缝也会用混合大漆的灰浆填充抹平。
这套悬空的防潮松木二层小楼,真的很是精致。
现在他才注意到书房摆着书架,一些公文竹简成堆摆放,书架上还有分类标签。
而他出来时,洗漱完毕的甄宓正侧身坐在桌案前整理他的书箱,书箱内的零散竹简被甄宓分类后,正用线绳纬编。
许多零散竹简是黑熊随手记录,会经常翻阅,没用的会丢掉,重要的收起来。
黑熊见她神情认真,一个想法涌现心头。
走近桌案他伸手抓甄宓长发挽在手里搓着玩:“你当我的虎牙主簿可好?”
“妾身?”
“嗯,我信不过其他人。”
黑熊正坐在桌案前,拿起一卷甄宓纬编后的竹简阅读,这是他在决战那日下午随手写的各种心得,二十几只竹简纬编在一起。
上面有简体字,有拼音大写首字母,也有完整拼音。
最重要的一些心得,他是写在纸上的,随身携带。
甄宓仰躺头枕在他腿上,两个人都用奇特视角看对方。
她有些不理解:“王粲王仲宣名高于世,又典掌荆州机密数年,他如今追随郎君,难道还不能做主簿?”
“你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黑熊双手捏她下巴,耳朵,无所谓语气:“他跟刘表之间相处的很不愉快,我来荆州前,他又不得不伪装。就他那清高恣意的性情,想必很是苦闷。”
“刘表暂时不愿与我翻脸。王粲这才敢跟我出走,这一走就拉拢了三百多士人,这样的人,他就是肯屈就,我又怎么敢用他?”
黑熊随即简略说了王粲与刘表之间的矛盾根源,甄宓听着恍然,她在河北时听闻的是刘表把女儿嫁给了王粲的堂兄王凯。
原来不是堂兄,也不是从兄,是族兄。
若是堂兄,那同为司空王畅的孙子,刘表女儿嫁给谁,都能说得过去。
堂兄的话,彼此拥有共同的祖父,即司空王畅;若是从兄弟,那彼此拥有共同的曾祖父,即太尉王龚。
如果王粲没有骗黑熊的话,那娶刘表女儿的王凯,血缘最好也就是王龚的兄弟后裔。
甄宓听着目瞪口呆,实在是难以想象刘表的思路:“他竟然如此轻贱王仲宣?”
她是女人,家里还有四个出嫁的姐姐,嫁人这种事情门第相符,对方人品、才华再好一些,那就是极好的良配了。
看什么脸啊?
见黑熊奇怪,她当即说:“昔年何进征王仲宣父亲王谦为幕府长史,欲两家结亲,当时王仲宣年十二岁,其父王谦断然拒绝。何进颜面大失,又不得不向王谦致歉。”
“也就王谦早死,若无董卓之乱,势必三公。”
甄宓了解各地世家谱系,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生活常识,对黑熊说:“若无意外,王粲本该是三世三公,以他才器,自他以后山阳王氏四世三公。可刘表呢,世人谁知他父祖何人?”
见黑熊沉思,甄宓又说:“若无王畅提携,焉能有刘表之今日?”
随即她就问:“王仲宣可有家室?”
“没有,我驻军万山时,没见过他有女人,侍女都无。”
甄宓顿时气愤,气呼呼模样眼睛圆溜溜,眉梢挑起:“山阳王氏就剩王仲宣一人,刘表未免无情。”
这些年,王粲没有结婚,也没有留下子嗣。
显然存在顾虑,黑熊怀疑真给山阳王氏留下血脉,那王粲就可以病死了。
黑熊听了默默分析,就说:“现在王粲出走,刘表也能安稳睡觉了。不然再这么耗下去,等刘表死了,王粲定然会报复。”
王粲一日不留下血脉,那刘表就很难下死手,刘表顾虑是很多的。
熬死刘表,荆州谁还能压制王粲?
看看这次,王粲出走,带走了荆州士人近百人,北方士人二百多人。
现在是王粲名望、影响力快速扩张的时期,熬到刘表身死,王粲哪怕是个白身,也能影响很多官吏。
见甄宓似乎对王粲、刘表两家之间的八卦很感兴趣,黑熊又问:“当我主簿可好?”
甄宓敛容:“就恐为世人所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听说殷商之际,鬼方、白狄入侵,妇好为将,统兵征伐,战绩颇佳。”
黑熊抬手拍在边上书箱:“现在人口越来越多,一些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这世上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
见她沉思,黑熊继续说:“等后续人口抵达,去选一百名女子做你的卫士,也不用她们上阵厮杀,能协助李封收治伤员即可。女子细心,多救活一个伤兵,我们就能少征一个新兵。”
见她眉宇神情跃动,嘴上依旧说:“这,妾身……”
黑熊垂头笑呵呵看着她不说话,甄宓当即就问:“那妾身用什么名字?”
“典掌文书收发、入档、销毁即可,无须与人交涉。”
黑熊挤出一个笑容:“我们现在面前就两条路,一条路是借助王粲的士人,请他们为我们治理军民;另一条路,是张角的路。”
这一刻甄宓重新坐好,眉宇间的笑意彻底不见了:“郎君不喜欢士人?”
“士人若好,也不会有王莽篡汉,也不会有如今的乱世。”
黑熊看着她:“豪强以庄园敛财压迫民众,我想聚集民众建立各种庄园,我要当唯一的豪强。”
“建立一个太平天国。”
“我希望治下的民众,能少有所养,老有所依。”
“世上的盘剥太多了,与其现在这样,还不如让我来盘剥他们。”
甄宓不语,就他黑熊感慨说:“我本以为刘表、王粲是清洁道德之士,这些时日的接触,发现都是沉沦权力争夺的俗物。”
如果士人是文化传播发展的载体,各种典籍是文化的源泉。
若能终结乱世,黑熊不介意送所有士人下地狱。
灰烬之中,自能孕育新的文化。
地球,离开谁都会转。
良久,甄宓询问:“郎君这是要做世上唯一的王?”
现在各地的豪强,放到上古之际,跟上古先王是差不多的地位。
论生活享受和压迫部曲奴仆的权力,甚至远超上古先王。
她的观念里,雒都之外,有大大小小的无名之王。
“嗯,我想引燃这些人,带着他们席卷关中!”
等后续人口抵达,再加武关道三县的人口,以太平道的方式进行动员,几乎真能发动席卷攻势。
不仅仅是将敌人席卷,己方也如卷席一样,卷起来打包出征。
打到哪里,就迁徙到哪里。
对于这种事情,自己手里的青州兵有丰富的经验。
用四五个月的时间完成传道和动员,积累黑白法力,腊月的时候出蓝田袭击各方首脑,瘫痪、迟滞对方动员。
等天气稍稍暖和,就席卷民众出武关道,抢占长安附近,开始农耕。
只要完成一轮耕种、收割,那就轮到自己反攻了。
现在必须确立未来的路线,否则贪图王粲这批士人的人力、技术便宜,未来肯定要付出代价。
甄宓见黑熊要走太平道路线,感到不安。
像现在这样,混迹各路割据势力之间,将自身也伪装成汉朝廷治下的割据势力,其实很占便宜。
真以太平道的方式动员军民杀入关中,那举目四方,尽皆敌人。
甄宓想了想,还是劝说:“郎君新得虎牙将军印,籍此入关中,可得部分关中士民拥护。若如太平道行事,则关中之士群起抗击,步步艰难。”
“我知道,可现在这样会束缚我军的潜力,我必须全力以赴,跟曹操争分夺秒。”
黑熊审视甄宓:“河北今年大旱,还有蝗灾。蝗灾若不能压制,产卵众多,明年就是没有旱情,也势必群蝗四起!袁尚纵有孙武韩信之能,没有军粮又能有什么作为?”
河北旱情不重要,重要的是袁尚信中透露的蝗灾。
历史具有极高的惯性,尤其是天灾气候的变化。
如果从今年开始,河北连年大旱、蝗灾,哪怕袁绍活着,河北士民也要抛弃他!
一家老小活活饿死,还不如投降曹操。
这不是一座邺城就能决定的,这是河北许多城池的考验。
只要几座城池选择投降,那就是溃堤之势。
不能慢慢悠悠的去磨,要在曹操统一河北之前拿下关中!
否则到时候,关中士人会殊死抵抗,也会有曹操的强力干涉。
甄宓一听河北蝗灾,当即哑然,就问:“难道河北再无一点机会?”
见黑熊不语,甄宓长叹一声:“这样也好。妾身当尽全力,以助郎君成就太平大业。”
“嗯,到时候你我就能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之下,与亲人团聚。”
黑熊安慰说着,甄宓却说:“再是亲人,又怎么能亲过自家孩儿?还请郎君多纳妾室,壮大族裔。”
这一刻的甄宓脸上没有表情,冷静分析:“今后郎君能信任的,只剩下族裔、外戚了。”
真要建立太平天国,那就别想从外部获取可靠的人才。
黑熊看她这认真模样,就说:“你帮我选吧,我不要豪强、大姓人家女子。收养孤儿也可,等攻下商县后,我每月给你划拨布帛粮食,你拿这些蓄养孤儿。”
甄宓闻言翘起嘴角,追问:“郎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种事情在她眼里,就跟给黑熊选几个协助穿衣、伺候起居的仆人类似。
如果对方出身足够低,哪怕提前生育出庶长子,在她眼中也如同牛马。
她伺候刘氏期间,见多了袁绍内宅的纷争。
“最好是平民人家的女子,按着你采买侍女的想法来找。带孩子的寡妇也可。”
黑熊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人口需要壮大,重活一世,很多事情已经看的很透彻了。
现在计划要生育的这些孩子,未来改成其他姓氏,甚至送给其他人养育,他也不在意。
这乱世里的各处见闻,让他不怎么在意这些微末细节。
人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用现在的经历去看嬴政的血统、铁木真大儿子的血统,只觉得毫无意义。
纵有争论,也是政治上的纷争。
又想了想,黑熊遂说:“这样吧,你先征选侍女,跟你定下主从名分,未来也能省去纠纷。我主外,你主内。”
“就依郎君。”
甄宓笑容洋溢,眼中光彩明亮,可谓心花怒放。
她的地位,得到了真正的认可。
而且,彼此将无限接近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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