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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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瑶心觉不妙, 追问卜行云,“那小瑕是怎么回来的?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卜行云端着袖子,连忙道来, “经过幻象之扰后, 你师伯加强了山门防守,还将一缕神识接入山门。小瑕回来是在三盏茶以前,我当时在盘问弟子,是你师伯传音告知我山门外有新的异动,但他忙于监督你在寒潭中的状况, 不便亲自前去查看。”
他缓了口气,又道:“谁知,我跑去山门前一瞧, 小瑕居然就躺在传送法阵的余辉中,周身还带着十分严密的护身法障。想来, 是晏小友先将她传送回来,为保她安全,还特地施加了护身用的法障。”
“他明明答应过我,天亮之前, 会把小瑕平安带回来……可现在小瑕是平安回来了,他又在哪?”虞瑶越说越担心, 下意识地探向储物囊, 忍不住想用金簪传声一问。
可她跳下寒潭前握在手里的金簪,已不在身上。
虞瑶登时慌了起来,转身便朝着五色雾气四溢的潭边扑去。
一眼望去, 她什么都看不清, 双手在地上摸索着寻找晏决留给她的簪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莫非是落在水里了?
虞瑶扶着寒潭岸边的石块, 倾身便伸手往水中捞去。
手指刚从潭面拂过,还未浸下一寸深,她却觉寒意由指尖飞速蔓延至心口。
只是触着,便这么冷……她先前跳下去的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
“小瑶,你在找什么?”隋问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语气中满怀担忧。
“我在找我的金簪。”虞瑶头也不回地焦急道,“掌门师伯,您有没有看到一根金簪,上面还有很漂亮的花饰?它应该就在这附近啊!”
转眼间,隋问山已上前拦住她,“离这潭水远些,可别再叫寒气入体了。”
虞瑶只见一道青色光流从他手中旋出,注入潭水之中。
很快,随着水滴飞散的轻声,那根金簪便穿过雾气,回到她的手里。
虞瑶心有余悸地握紧簪身,仿佛重获某种依托,这才能稳下些许心神,询问隋问山,“掌门师伯,您可知,我在寒潭中泡了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隋问山安抚她,“其实,从小道友离开茯苓宗,也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他不都已经把小瑕送回茯苓宗了吗?你也莫要太过紧张。”
“都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虞瑶目光辗转,落在手中金簪上,话语犹豫,“师伯,您或许不知道,对他而言,这一趟耗去近两个时辰,已是……慢了。”
“小道友能稳扛八十一道天雷劫,他的实力,我心中多多少少有点数。”隋问山再次开解她,“兴许小道友只是遇到些小麻烦,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事要处理,一时脱不开身呢?你再等等,过一个时辰,最迟不过天快亮的时候,他就回来了吧。”
“一个时辰,”虞瑶不住地告诉自己,“还有一个时辰。”
他一定会回来。
隋问山朝卜行云招手示意,又对她提出,“你不是要探望小瑕吗?我们陪你去吧。”
虞瑶却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师伯师叔,你们已经这么忙了,我不敢再麻烦你们。小瑕那边,我自己去就好。”
卜行云便先行离开山洞,接着去盘问宗中弟子。
隋问山则继续观望山门动向,并承诺她,若是晏决回到山门前,他便会神识传音,先告知于她。
虞瑶带着小黑蛇前去竹屋,正撞见师妹从榻上坐起,便三两步走到榻前,关切地问,“小瑕,你还好吗?要不要吃点什么?师姐可以帮你去摘点新鲜杨梅……”
“师姐,我没事。我只觉得好像做了个噩梦,所幸这个噩梦很快便醒了。”师妹面上带着些许苍白,扶着额头茫然道,“但我想不通,那人是如何闯进山门来的?”
“他对宗中弟子施了附魂术。”虞瑶转身帮她倒了一杯茶水,坐在榻边,看着她手捧茶杯慢慢饮下,心头才舒展了些。
“那人居然这样恶毒!”师妹眉头微皱,手指握起,“我在书中读到过,受到附魂术波及的修士,神魂是会埋下隐伤的。师姐,我们得尽快找出那个被他牵连的弟子才行。”
“你先别担心。这会功夫,卜师叔已经在宗中调查,是哪位弟子被施下附魂术。”虞瑶从储物囊中取出自己在仙都获赠的月宵草,递到师妹面前,“我知道你这段时日一直胃口不佳,这是我在魔界得来的月宵草,你正好拿去调和脾胃,补气安胎。”
“师姐,你总是能为我着想。”师妹接过灵草,视线在上面停留,语气有些怀念,“不瞒你说,我醒来之前,刚巧梦到过去的一些事。”
虞瑶发出一声上扬的“嗯”,“什么事?不如说来听听。”
“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师妹笑着对她说,“那时我爹刚带你来宗门,我们明明还是初识,你就那么怔怔瞅着我,直看得我心里都有点发毛。”
“那么早的事情,”虞瑶尴尬地挠了挠额角,“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师妹抬指揉了揉额头,似是陷入些许思忆的模样。
“我爹向来很疼我,结果无缘无故把你带回宗门,收作徒弟,我可不高兴了。虽然他十分关照你,甚至把你当成女儿对待,但我却迟迟不愿接受你成了我师姐的事。再加上,我爹会督促我修炼,却从来不要求你什么,我觉得他对你偏心,便更不高兴。”
“你在我修炼间隙,偷偷捎来蜜饯给我,我提着剑就挪了地方。你怕我剥螃蟹手疼,连着帮我撬开五只螃蟹,我一口也没碰。你从宗外买了新奇的小玩意要送给我,我便闭门躲在竹屋,假装不在。我那时候,是真的很任性吧?”
“我小时候身子骨弱,那段时间又闹了好几天脾气,一不小心就生了病,还发了烧。我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感觉有人拿着浸过冰水的帕子擦我的额头,又冷又痛,简直给我气坏了。”
“那一回,我却好得比往常要快许多。退烧之后,我才知道在身边照顾我的人是你。可我仍然拉不下脸,对你说一声谢谢。”
虞瑶听到这里,更加不好意思,“那些事,你怎么一件件都记得这么清楚啊。”
若非师妹提起,她甚至不会想起,自己在宗中还有过这么一段时日。
师妹双手拢住月宵草,语声微微停滞片刻,又接着娓娓道来。
“我爹看出我对你心有不满,苦口婆心地教导我,还再三劝我来找你道歉。那天晚上,我走到你的住处,发现门没上锁,又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以为你还醒着,轻敲了两下门,就板着脸进了屋。”
“可那时你已经睡下了,你只不过是在梦呓。”
“我模模糊糊听到你在梦里喊一个名字,语腔跟平时大不一样,觉得很奇怪。当我走近的时候,借着透过小窗的月光,才发现你居然在流眼泪。那是我初次见到,有人会在梦里哭。我更没想到,平常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你,居然会伤心成那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吓得跑回去找我爹,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但他只是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说,有些事情,合该留在梦里,梦醒之后,便会烟消云散。”
“这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提过。”师妹面色为难地叹了口气,“师姐,对不起。”
“还有这样的事……”虞瑶愣怔一瞬,忽然间有些惘然,心中隐约感到,自己不知不觉向着某个答案靠近了,“你还记得,我当时在梦里念出的名字是什么吗?”
“记得,我一直都记得。”师妹点点头,语声坚定地回答,“你当时梦呓的名字,不是阿渊,就是阿苑,总归像是谁的小名。说来也有意思,你在梦中十分牵挂的人,你从不曾对我们提起……”
师妹后面说的那些话,虞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耳畔反复回荡着的,都是“阿远”这个小名。
原来在她初入茯苓宗的时候,她就已经惦记着这个名字。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她的记忆里,便有这个名字的存在。
虞瑶微晃着站起身,一手掐着两侧太阳穴,头已隐隐痛了起来。
“师姐,你还好吗?”
原本是她嘘问师妹的话,反过来由师妹问出口,其中滋味,已是截然不同。
虞瑶没有再说什么,心不在焉走出竹屋,直到身体猛地撞上竹栏。
在小黑蛇那双荧黄眼瞳的注视下,她手握金簪,克制不住地喘着气。
如果一切如她所想,她先前那些梦境,她触及雪兰树时所见情景,她从宁城老者口中听来的故事,她在寒潭中回想起的片段,以及师妹方才对她提及的事……
这一切都在冥冥中,指向一个答案。
虞瑶觉得自己仿佛是扒开层层积雪,而她所追寻的那片新芽,已是呼之欲出。
流萤从竹间而来,围着她徐徐飞舞,连小黑蛇亦忍不住追随着萤虫的那一点光,吐着信子,轻晃脑袋。
而她只是颤着手指抚过簪身,就如同她真的在用指尖翻开冰冷雪层,心底却有一颗小小的火星,一点点地燃烧、壮大、升起。
在她无法拼凑出完整回忆的过去,她跟他,到底是非亲非故,还是早有渊源?
若是她现在借着金簪传声问他,她会得到那个追寻已久的答案吗?
虞瑶在簪身用力一按,夜幕之下,她手中当即泛起令人心下温暖的金色光晕。
这是她第一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借着自己的意志开启了金簪。
背景中再无打斗喧嚣,唯有风声轻呼,令她稍稍松了口气。
“我有件事,想要问你。”虞瑶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对着簪身说出这句话。
然而金簪那头的人,却没有给出任何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