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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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问山在帷帽之下咳了又咳, 就是不说话。
倒是卜行云一手指着晏决,笑容满面地拍了拍虞瑶的肩膀,“你掌门师伯都说得这么清楚了, 你怎么还问他呀!既然晏小友的雷劫已经平息, 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说完,甩了甩两只袖子,身影从焦土地上霍地消失。
隋问山亦转身欲离,却在经过虞瑶身旁时稍稍一顿,侧首低声道:“小瑶, 抓住机会,为茯苓宗争光!”
虞瑶嘴角抽搐着眼看掌门师伯的身影隐去,而身边只余下晏决一人, 咬了咬牙,拉住他的袖子, 掉头大步迈开。
她本以为自己一声不响地拽着他,他好歹应该说些什么,可是晏决只是分外缄默地跟着她,似乎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万籁俱寂, 连蛙声虫鸣都在八十一道天雷下销声匿迹,虞瑶只能听到自己莫名不安的心跳声, 和偶尔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种诡异的情形持续到半路, 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就打算这么一声不吭跟着我回去?”虞瑶转过头,正对上晏决迷茫的神情。
他怔了一怔,木然俯下视线, 小黑蛇正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一双不明就里的荧黄蛇眼瞅了瞅他,又歪过脑袋瞅了瞅前面的虞瑶, 那模样仿佛是在说,“你喊我?”
虞瑶就知道自己不该对晏决抱有太高期待,他甚至还没他的蛇有觉悟!
若非师伯师叔特地叮嘱过她,她真想找根绳子把他捆住,丢进茯苓宗的寒潭里,让他哪凉快呆哪去。
回到住处,虞瑶便没好气地一胳膊顶开屋门。
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把一人一蛇撂下,自己走到窗前,弯腰点了支蜡烛,这才回身对他们说,“进来。”
男人杵在门口一动不动,虞瑶嗤了一声,把一只藤编篮子从衣柜顶上取下,对蛇招了招手。
小黑蛇抬起脑袋对着男人吐了吐信子,似乎是想等他的指令。
晏决虽然一脸木讷,但是瞥向它的目光分明隐含不悦。
就好像,他并不希望蛇出现在这里,却又怕惹她不高兴,所以才默许蛇跟到此地。
但仅限于门外而已。
晏决的不声不响本就令虞瑶心生不快,她宁愿给小黑蛇好脸色看,也不想搭理它前面的这个闷葫芦,于是蹲下身子用力拍了拍篮子,对蛇招呼道:“我让你进门,你难道打算一直杵着?”
小黑蛇默默向前挪了一寸,又一次抬头望向晏决,见他没有明确阻拦的意思,便不再迟疑,纤细身形从地上滑过,一溜烟钻进篮子里,盘成一团,还把脑袋搭在篮子边上,打量屋内。
它这副安适形容,却叫虞瑶忍俊不禁。
“你还真不把这里当别人家啊。”她伸手戳了戳蛇脑袋,目光朝门口瞥去,稍微提高嗓音,“要是谁能有你这样随遇而安的小蛇,真该感到幸运才是。”
晏决目光偏向一边,脸上隐隐有些郁色。
虞瑶心中暗爽。
她一手摸着篮子,留意到手下触感粗糙,忽然担心那些老藤会硌着蛇腹,便从衣柜里翻出两件褪色的旧衣服叠了叠,一件当作褥子垫在小黑蛇身下,一件当作被子给它轻轻盖上,“这样你就可以睡得更舒服了。”
“睡?”晏决语声冷冷,“它是看门蛇,怎能睡在屋里。”
虞瑶专注地摸着蛇脑袋,头也不抬地回答他,“不是有你在吗,哪还用得着它看门。”
晏决像是被她这句话噎住,一时无言。
虞瑶反反复复地摸过蛇脑袋,把凉冰冰的鳞片都摸得开始微微发热之后,门外却再没传来一句话音。
她忍无可忍起身走回门前,见晏决敛着目光一言不发,索性拉起门扇就要合上。
关门时带动的气流将男人的发丝吹开,使他垂落的袍袖微微朝后掀起,然而,他连眼睛都没眨过。
虞瑶眼看着门都快关到他脸上了,男人却依然像雕像似的伫在那。
她一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嘟囔道:“你就打算在这呆一晚上吗?”
晏决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很低,“你把它拿出去,我就进来。”
“你为着一条蛇吃什么醋啊,”虞瑶皱眉瞅他,心里觉得好笑,“它连人都不是。”
不容晏决再说些什么,她便绕去他背后,硬生生把他推进屋里,然后转过身,目光在夜色中飞快一扫。
而在不远处,两棵相距数丈的大树之后,隋问山跟卜行云正用神识互相传音。
“我说师弟啊,年轻人在一起,讲究的不是水到渠成吗?他们自己都不急,你怎么反而这么急着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
“换了别人,我自然是不担心,可这毕竟是小瑶啊!你看她,一直活得就像缺了根筋似的,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对过一个人?”
“说得也是。更为难得的是,晏小友根骨卓绝,连历劫之事都难不倒他,小瑶若能拿下他,我们就不必再替她操心了。只是,你确定他俩能成吗?”
“再盯上一会不就晓得了。我赌一整年的酒,除非晏小友是根木头,否则这余下半晚,我不信什么都不发生。”
正从屋门向外张望的虞瑶,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一面搓着胳膊,一面回想着先前的事。
掌门师伯和卜师叔离去果断,实在不像他俩平日婆婆妈妈的作风,她总觉得他们好像有所预谋,没准这会正蹲守在某处,窥探她跟晏决的动向。
可她刚才扫了一整圈,什么异状都没发现,或许,是她一不留神想多了吧。
虞瑶转身回屋,关上门扇,正对上晏决清朗如月的背影。
他的袍袖微微透过烛光,可见修长五指在袖中时而蜷曲、时而展开的样子。
那两只无所适从的手,令虞瑶不由会心一笑。
装得那么正经,他根本就是不好意思进屋吧?
再加上……
虞瑶想起自己还光着两只脚,怕他会觉得不自在,连忙套上短靴,这才指着小桌对他说:“坐吧,我帮你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新伤。”
晏决站着没动,“我没事。”
“你说没事就没事啊。”虞瑶绕去他面前,朝他抬了抬下巴,“那你把左手拿出来,让我看看?”
见他微抿唇角,似是不愿配合的模样,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自己不伸手,就别怪姑奶奶动手了。”
晏决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口气,不情愿地伸出一只手,正过来反过去给她看,“我真的没事。”
他似乎以为只要这样就能说服她,正想收回手去,虞瑶却突然用两手夹住他的手,在他片刻的哑然中,得逞般冲他笑了笑,“都说了要仔细检查,你别这么急啊。”
说着,她分开他紧并的五指,一一看过他的指间,确保没有什么隐秘的伤痕,才把他的手放下,“另一只。”
经她这么一折腾,晏决的脸上已经开始浮现红晕。
他难得地朝旁挪去几步,语声微僵,“……这只手也没事。”
“我可不是在请求你,”虞瑶不由分说,精准地从他的袍袖中捉住他的右手,只见他的五指攥成一团,“你这样,我怎么给你看啊?把手指分开。”
晏决却往后轻扯手腕,试图把右手拽回去。
虞瑶不甘示弱,伸手在他的手腕上用力拍了一下,像在罚小孩子那样,“你还知道跟我拔河呢。”
晏决眉间微蹙着侧目看她,清澈眼瞳映着摇曳烛光,恍惚显出几分少年人才有的倔强。
他没有张开五指,但也不再刻意反抗。
虞瑶伸指撬开他的手掌,继而同时穿过他的每一处指间,“这不就分开了。”
这一次,她也没有在他的手上找到任何伤口。
虽然虞瑶能感到晏决指腹的柔软,也能感到他掌心的温度,但她找不到什么理由继续挟持他的右手,只好悻悻然地松开桎梏。
“你手上没伤,这脸上明显也没伤,那还有什么地方应该看的……”她瞄了他一眼,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脸廓滑落,继而沿着他的脖颈缓缓下移,定在他的衣襟之间。
晏决明显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一手按在胸口,侧过身道:“……还有后颈。”
虞瑶没想到,看似木讷的他,居然机灵地挑了一处不解衣袍也能看到的位置,“那我看看。”
晏决似乎松了口气,眉间微微舒展,伸手撩起如墨长发,露出一截修长脖颈。
虞瑶踮脚凑近看去。
她的气息轻吐在他的后颈上,激起他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使他猛地转过脑袋。
虞瑶被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整懵了,眨巴着眼睛,语气不快道:“我都没碰你,你紧张什么?”
“我……”晏决满屋子扫过一圈,恰好发现蛇正从藤篮中爬出,旋即朝它一指,“我看它好像不太舒服。”
虞瑶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去,小黑蛇从自己给它准备的小被褥间逃离,原本黑黝黝的蛇皮上,不知何时浮现出白色网纹。
蛇甫一离开柔软的旧衣物,便紧紧贴着粗糙的藤编篮子爬动,似乎铁了心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上蹭下来。
虞瑶戳了一下蛇脑袋,可小黑蛇像是没力气搭理她似的,缓缓从她的手下爬过,整个蛇在篮子上越缠越紧,同时还在一点一点地艰难挪动。
她不禁开始担心,蛇恐怕才是屋里真正受伤的那一个,连忙扯了扯晏决的袖子,“你是它的主人,你肯定比我了解它吧?你能不能告诉我,它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