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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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瑶脖子一僵, 绷着一口气,一点点斜过目光,才在眼角余光中瞥见罪魁祸首。
小黑蛇未经她的允许就从斗篷里冒了头, 此时蛇眼正无辜地注视着她, 而蛇嘴里还衔着根亮闪闪的东西。
正是晏决赠她的护身金簪。
“你怎么擅自把簪子从储物囊里叼出来了?”虞瑶伸手从蛇嘴里抽出金簪,又摸了摸光溜溜的蛇脑袋,猜测着,“难道,你是想让我借着这个跟他说话吗?”
蛇朝她晃了晃脑袋, 顺从地吐着蛇信。
“可我该怎么跟他说呢?”虞瑶心不在焉地转动金簪,指尖轻轻摩挲着簪首的扶桑花饰,“要不然, 还是再等等吧。”
她顺手就要将簪子收回储物囊中,可也不知刚才是不是触到了什么微小的机关, 簪身瞬间划过一道金芒,片刻后传出熟悉却略显犹豫的人声。
“……虞姑娘?”
晏决没想到,自己刚刚闯入上元宗的秘境,才打开第一道机关, 先前注入金簪的那缕神识就被虞瑶唤醒。
他能听到她那边哗啦哗啦的背景嘈杂声,却听不到她的话语。
晏决反手接住从背后袭来的三支暗箭, 纳闷道:“虞姑娘, 你找我么?”
他的语气分明从容不迫,然而虞瑶听着,却更加不知所措。
这金簪怎么莫名其妙就开始传声了?
她明明就没想好该跟他说什么!
虞瑶试图断开金簪上的神识之力, 可是她不通晓其中门道, 也不记得晏决提过该怎么做。
她抬起簪子在掌心敲了几下,又捻着簪尾在雨中晃了几次, 但无论她怎么折腾,簪身始终罩在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中,仍是与他神识连通的状态,“这要怎么才能解除啊!”
而虞瑶的动静化成各种声响,落入晏决的神识中,如同一支喧嚣的乐曲,叮里哐啷地持续了好一阵。
直到他打通上元宗秘境的第一层关卡,这支乐曲才告一段落。
而女子的话音也随之断了。
虞瑶看着簪身的金光从眼前淡去,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大口气,这才忙不迭将簪子收入储物囊,而后撇过目光,不悦地瞅了小黑蛇一眼,“下回不许再随便动我的东西,否则,我不让你跟着我了!”
说完,她不等小黑蛇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手按住蛇头,把它也塞回储物囊里。
雨势变弱时,还未过午时。
虞瑶在城中备了些干粮,买了好几样海边特产,还购入数件小玩意,收拾一番后,决定动身回到宗门。
宁城在东,茯苓宗却在西,两地之间隔着大半个修真界,即便她经常出门游历,也没横跨过这么远的距离。
心里总归有些不踏实。
但之前,她都是靠着一双脚在外行走,而如今有阵修令牌在身,只需耗些灵石,便能不费吹灰之力跨过千里。
想到这儿,虞瑶掏出令牌,沿着宁城到茯苓宗的路线,在脑海中挑中数个传送落脚点。
倒不是因为她需要中途歇息,而是她先前发现,分两次传送,远比一次传送同样路程要节约灵石。
只是令牌每使用一次,都得缓个一盏茶左右的功夫。
好在天色尚早,就算她中途停个七八次,只要不出岔子,总能在天黑前回到茯苓宗。
虞瑶抠下一小块灵石,以灵气开启令牌,从原地消失。
头几次传送一切稳妥,除了偶尔会在落脚时惊起一树雀鸟外,并无任何异常。
第六次传送,虞瑶落在野外的小瀑布边,正撞见一对小情侣。
那两人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反而是她不得不尴尬地逃离现场。
第七次传送,虞瑶落在一座小楼的屋顶上,不小心踢下一块瓦片,惊动了屋里的人。
下方传来女子的怪责声,旋即有六个乐伶模样的人从小窗探出脑袋,六双眼睛朝不同的方向望去,像是在打量不速之客的踪迹。
半晌后,他们一头雾水地缩回脑袋。
“他要是有点男人的骨气,刚才就不该像个贼似的扒在屋顶上偷听。”那女子突然间抬高嗓门,“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才敢露面!”
虞瑶扶着额头,蹑手蹑脚沿着屋脊走到尽头,在造成更大的误会前,从楼阁上跳了下去,利索跑远。
第八次传送,情况却有些不妙。
她刚落在一处竹林边界处,三道人影便从周围现身,手起阵开,将她困在中间。
虞瑶毫不犹豫地取出护身金簪,意图催发簪中灵气脱身,一道黑影却从储物囊中窜出,吐着信子抬起脑袋,嘶嘶声在寂静的竹林边显得格外清晰。
本在运功开阵的三人却好像见到什么滑稽的东西,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暗器,居然是条还没我拇指粗的小蛇。”
“看这小脑袋,连个耗子都吞不下吧?”
“老子正馋呢,干脆捉回去炖碗蛇羹得了!”
蛇卫闻言,尾尖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喂,”虞瑶压低声音,想劝它别冒险,“我这有簪子,你跑出去是想一次咬三个人吗?再说,你咬人能有用吗?”
在宁城时遇到的跋扈少女,被蛇咬了脖子之后,可是还麻溜地奔出了客栈呢!
她这么想着,眼前小黑蛇的身影却被黑雾笼罩起来。
雾气迅速扩散开来,其间夹杂着滋滋作响的电光,不过眨眼间,已经膨胀到足有三层楼高。
正在维持阵法的三人目睹此情此景,脸上的表情却惶然顿住。
下一刻,一条比树干还粗的尾巴从雾中猛地向周围扫过,虞瑶甚至没看清它的动作,便在几乎同一时间听到三声痛呼。
不待那些人起身反抗,雾中骤然窜出一张血盆大口,顶着两颗弯钩似的毒牙猛地一晃,像串丸子似的,把三道人影吞了。
而阵法随之不解自除。
虞瑶不可置信地看着缩回雾中的那道巨影,只听某种东西掉落在地发出轻响。
她眼睁睁望着黑雾缓缓收拢变小,最后恢复成小黑蛇的模样。
蛇匍匐着朝她爬来,停在她脚边一尺余处,接着微微张开蛇嘴,咬住那根从她手中落下的金簪,抬高脑袋,叼回给她。
虞瑶木然俯下视线,对上那双荧黄蛇眼,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那道一口能吞下三人的影子,跟她现在看到的这只小黑蛇,真的是同一个吗?
不可能,不可能。
它要是这么厉害,平常哪还犯得着装出那么温驯谦良的样子。
一定是她今天传送过太多次,诱发了某种类似幻觉的不良反应。
根本没有什么要困住她的人,也没有什么三层楼高的巨怪吧!
虞瑶手掌略僵着拍了拍蛇脑袋,一边微笑,一边在心中劝慰自己,岁月安好,一切如常。
可一待她取回金簪,小黑蛇却偏过蛇头,脖子抖了抖,腹部鳞片微微张合,似乎是想吐。
虞瑶以为会接到第三只藏着信的小圆筒,但紧接而来的,却是一截带血的手指头。
笑容凝固在她的嘴角。
接着是一声大叫。
等虞瑶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抱着一根竹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条小黑蛇只是愣了一下,又徐徐朝她爬来,斜过脑袋呆呆向她吐着蛇信,一点也不像是刚吞了三个人的模样。
虞瑶死死盯着蛇腹,不明白为什么蛇已经吃下三名修士,外表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莫非这蛇肚子内藏乾坤,就像她的储物囊一样吗?
虞瑶抖着手攥紧金簪,语声也抖着,“你跟着我之前,也吃过人?”
蛇点了点脑袋。
虞瑶将竹子抱得更紧,簪首花饰更是几乎被她嵌入掌心,“你之前……吃过多少人?”
蛇不住点头,且没有停下的趋势。
“你别点了!”虞瑶抬手狂掐眉心,“让我好好冷静一下!”
蛇顿了一顿,身体绕着竹子慢慢上行,直到够到她的手边,才朝着她手中的金簪吐了吐蛇信。
虞瑶猛一缩手,又拿簪尾指着蛇头,“我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找他说话的!”
可她刚说完这句话,却发觉簪身不知何时已亮起金芒,愕然之间,又一次毫无预料地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虞姑娘,怎么了?”
晏决刚破入上元宗秘境的倒数第二层,便在神识中听到藉由金簪传来的女子怒斥声。
眼看数名守卫提剑向他冲来,他身影瞬移,在敌人出其不意间先后拧断三根脖子,同时对另一头的女子关切道:“我的手下,可有护你周全?”
男人的声音明显有些沉冷,似乎是在担心小黑蛇不够尽责,但虞瑶更关注的是他那边传来的某种咯吱声,像是脚踩到树枝发出的声响,可她也不确定那是什么。
她现在只是瞧着蛇,就止不住地胆寒,咬了咬牙,对金簪那头的人抱怨,“你这手下怎么……这么吓人啊!”
“它惹你不高兴了?”晏决语声更沉,“我来问它。”
虞瑶将簪子靠近小黑蛇,只见蛇吐着信子,冲着簪身嘶嘶来嘶嘶去,也不晓得在说什么蛇言蛇语。
过了没多久,随着又一道可疑的咯吱声,簪中才响起晏决的一声低笑,“做得很好。”
虞瑶瞪着簪身,又瞪着蛇,只觉自己跟这对主仆完全没法正常沟通。
她狂甩金簪,直到金色光芒再次消退,才恼火地把簪子塞进储物囊。
小黑蛇顺着她的动作,也想钻回储物囊这个栖身之所。
虞瑶却一手把它拦住,“你就在地上,老老实实跟着我吧。”
一想到蛇肚子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具尸体,她整个人就异常崩溃。
第九次传送,虞瑶落在时锦山的山脚。
从此进入茯苓宗,只需经过一道看不见的山门,而唯有在宗中滴血留过神魂之息的弟子,才能寻到这道门。
远行不过个把月,但当她就要一脚踏入宗门时,虞瑶却有些近乡情怯。
她该怎么跟他们说,她这一路的经历呢?
看到小黑蛇在身后三尺的位置静静盘成一团,虞瑶才想起,自己今天好像还没跟晏决好好说过一句话。
她取出金簪,正思索要不要跟他报声平安,金芒却在她眼皮底下从簪身亮起。
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路上还顺利么?”
只不过,他那边不再有奇怪的断裂声,只有他的话语,和与她耳畔相似的风声。
“挺,挺好的。”虞瑶一张口就有些支支吾吾,“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失陪了。”
她低着头手忙脚乱倒腾半天,总算掐灭簪身金光,情绪才稍稍恢复一分,却听到晏决的声音从前方稳稳响起。
“我送你回去。”
虞瑶定在原地。
她还握着簪子搭在储物囊上,此时缓缓抬眼,怔怔望着朝她走来的人。
晏决气定神闲,白衣纤尘未染,发丝在风中轻拂,一副事成而归的坦然模样。
虞瑶咕哝,“我人都到大门口了,哪还用你送啊。”
“既然如此,”晏决淡淡一笑,“我陪你去见见茯苓宗的各位。”
这句话在虞瑶耳中,陡然激起巨大风浪。
他该不会还在打茯苓宗的什么主意吧!
“不用!”虞瑶慌忙摆手,“你应该有很多事要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故意朝后退开,远离宗门入口,还在心里祈祷,希望他赶紧打消念头,这样她才好早点绕回来,趁他不注意,溜进宗门去。
然而男人只是伫在原地,伸手指向身后那道看不见的屏障,有些疑惑道:“可茯苓宗的入口,难道不是在这个方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