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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4章 割发代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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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俱酒道:“相国,昔日舜帝作法曰,‘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不知越法之中,可有流刑与赎刑?”

    这五句话,出自《尚书·舜典》,堪称是中国最古老的法条,一般法家讲法治,都会把这几句话奉为圭臬。

    象以典刑:就是指把刑法的条文画成像,广泛宣传,既是普法教育,也是警示教育。

    流宥五刑:就是用流放,来代替五种肉刑;

    鞭作官刑:就是对官吏犯罪,处以鞭刑。新加坡鞭刑的出处就是这个。

    扑作教刑:扑,就是古代打手的一种教具,可以理解为教鞭。学生不好好学习了,可以打手心。

    金作赎刑:就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赎金制度了。

    俱酒想要救下这些苦命的人,但又不想和卫鞅的法制精神相对抗,刚才他听到死囚口中的“赎罪”二字,立即想到了“流刑”与“赎刑”,试图从这里打开一个缺口,在不违反越法的条件下,尽可能救下这些可怜的人儿。

    列国法家的法典中,一般都会有流放与赎金制度,这也是“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的滥觞。

    卫鞅略一沉思:“越法之中,确有流刑与赎刑,不过罚金很重,还需要有保人做保。”

    俱酒道:“如此,朕出赎金,朕来做保,相国以为如何?”

    卫鞅道:“有法在先,有令不行,挑起私斗,殴死人命,此风不可助长啊,王上!”

    俱酒想了想道:“首祸者死!杀人者死!余者处以流刑与赎刑,宽以济猛,猛以济宽,相国以为如何?”

    身为法家的卫鞅,今日受到了君权威压和情感消磨的双重挑战。

    俱酒既是卫鞅的顶头上司,又是卫鞅的救命恩人,当年是俱酒派人将他从魏国的天牢中救出来的。于情于理,俱酒开口了,应该网开一面。

    但是,卫鞅骨子里的法治精神,却无法低下头颅,特别是众目睽睽之下。

    卫鞅低头不语,心中斗争激烈。

    俱酒作为一个现代灵魂,实在不忍看到这种对手无寸铁百姓的刑杀发生,这是赤裸裸的大屠杀啊!不是战场上的各为其主!

    但他也理解卫鞅的法治精神的威严性,依法治国,依法治军,不可随意更改。说了私斗者死,就一定要你死!不容妥协!

    就在君臣二人两难之际,场中一名老者高声呼道:“诸位父老,某乃带头者,且有人因我而死,既犯越王之法,自当领死,无有怨言。”

    又有数人高声道:“对手之人,死于我手,愿以身偿命。愿留我村中弱小,为国出力。”

    ……

    又是一阵嘈嘈,一些主动挑起事端,发动斗殴的领头者,以及一些打死人命者,都主动站出来领罪。

    他们希望以自己的主动,换取更多罪行轻微父老的活命,这也是一种“丢车保帅”战略。

    卫鞅站于风中,一动不动,任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翻卷着他的袍袖。

    俱酒上前,向卫鞅拱手行礼:“朕愿替场中之人代出赎金。相国可留下彼等性命,罚作苦役,为国出力。”

    虽然在战国,君主向臣子行礼是常有的事,但在这种场合之下,俱酒这一揖,显得诚意十足。

    卫鞅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俱酒想了一想,右手拔出宝剑,左手顺势取下发簪,一头长发瞬间披拂了下来。

    俱酒抓起一绺发梢,将宝剑加于其上:“朕今日乱相国之法,自当谢罪。然天下未定,大事未了,暂请割发以代首,请相国法外开恩,从轻发落父老。”

    割发这事,对于现代人而言,无足轻重,人这一辈子不知道要理多少回发。

    但在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战国,“割发”则代表着“髡刑”,是一种侮辱性极强的刑罚。

    吴人是近于中原习俗的,对“髡刑”有着深刻的认知。越人尽管“断发文身”,但他们也知道,断发在中原,是一种很羞耻、很重的刑罚。

    汉王作为一国诸侯,公主的夫君,为救他们这些蕞尔小民,甘愿割发代道,这种心灵的震撼绝对是空前绝后的。

    卫鞅惊呼道:“王上……”

    淳于浩、聂政、怀木、索卢参、弦唐子等人也是齐齐惊呼:“王上不可!”

    场中的越国臣属和士卒,八百三十二名死囚也齐齐发出一声惊呼:“汉王不可,不可啊……”

    淳于浩大步走向卫鞅:“卫鞅,汝欲何为?”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仿佛要将卫鞅生吞活剥了一般。

    俱酒阻止了淳于浩:“退下!”

    卫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臣为扞法,不得不行。王上尊贵,请自用刑!”言毕,双手一拱,头颅深埋,一动不动。

    这,就是卫鞅允许了俱酒所请,答应了他以“割发代首+支付赎金”为条件,换取对这些死囚中部分人从轻处理。

    俱酒轻声道:“多谢!”顺势剑尖一滑,一大绺头就被齐齐地割了下来。

    整个刑场死一般地寂静,众人都被俱酒的举动震撼到无以复加。

    一国诸侯,愿意自处髡刑,而为贱民赎罪,这极大地突破了战国时代人们的认知,这是空前绝后的大事件!

    俱酒收剑回鞘,双手将头发奉与卫鞅。

    卫鞅双手接过俱酒的一绺头发,高高举起:“汉王割发代首,为轻罪者赎刑,可也!”

    场中死囚爆发出一阵又哭又笑的惨烈哭声,为自己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而哭,为汉王的重情重义而哭,为曾经的冲动与疯狂而哭!

    卫鞅再次举起手中的令牌,铁面无私地喝道:“轻罪者可免死,交凊赎金后,流作边徒。然,首祸者六人,杀人者三十九人,纵火者一十三人,不得免死,行刑!”言毕,将手中的令牌迅速抛了出去。

    挑起这场私斗的两厢首领高声叫道:“谢汉王大恩,我等以身触法,甘愿赴死,毫无怨言。不过,汉王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

    然后,在两厢首领的带领下,众人哗啦啦向着俱酒的方向跪拜下去,使劲地用头磕着地面,直磕得血污横流,满脸狼籍。

    侥幸活命的人群,也顺势跪倒,口中呜呜咽咽地哭泣着,含混不清地念念有词,场中气氛极端悲壮。

    俱酒道:“拿酒来!”

    侍者用托盘端来两杯酒,俱酒亲自走到两厢头领面前,亲自递上一杯酒。

    两人双手被绑身后,用嘴叼起酒盏,淋淋漓漓地将酒吞了下去,然后将口一楹,盏落而碎:“谢汉王!”

    俱酒肃声道:“法不容情,一路走好!”

    卫鞅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令牌抛向天空,寒光闪闪,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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