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断脊老狗
“陛下,臣弹劾镇国将军巫湖通敌卖国,竟暗通款曲将濠水郡拱手送与燕军!”
一旁负责修史的着作郎把手中毛笔饱沾墨水后,将刚刚出列的吏部尚书所谏言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记载在竹简上。
“其他人呢?”
这是陛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
着作郎手上动作不停,落笔飞快,以至于甚至无暇抬头观望一眼陛下和群臣都是什么反应。
他有种预感,似乎大凉今日的早朝主动要在史册中成为历史的转折点。
“老臣并非怀疑陛下的用人眼光,也愿意信任镇国将军,可是巫大人自从坐镇边关开始,节节败退是事实。”
吏部尚书王甫已年过六十,语气虽恳切但是暗藏机锋,说起话来胸前白须无风自动。
他见凉帝似乎要回避这个问题,于是脚步微动,挡在了众人面前,准备继续谏言。
王甫站在那里,就好像是一棵长青松,无时无刻稳定着身后百官惴惴不安的心。
“先是陵州诸城告破,我大凉军队一路上只守不攻。且不提这样做将士们的士气是否会节节下降,他居然敢下令坚壁清野,将我大凉子民许多储藏的过冬粮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不留一粒粮食给燕军,我呸!”
王甫平日里极有修养,不成想居然在这时吐出了一口唾沫,足以想象他的内心已然愤怒到了极点。
“不仅如此,他更是自作主张将青壮年编入军伍,只留那些老幼妇孺供燕军肆意残杀”
“朕在问,其他人的意思呢?”
凉帝打断了王甫的谏言,语气也较先前冷了三分。
“陛下!”
见凉帝如此,王甫的脾气也上来了,不知不觉间往前迈出了一小步。
王甫身后的官员们见此情形赶忙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他们发现互相之间对王甫的钦佩和怜悯之情几乎难以掩饰。
这位老大人宦海沉浮已经四十多年了,一直以中直刚硬着称,从不搞党争那一套,更是对朝中各大派系敬而远之。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刚刚杀了一大批官员,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按理来说王甫贵为吏部尚书又深谙官场之道不该如此,偏偏他就站出来唱了这么一出,这难道不是老寿星喝砒霜——嫌命长?
我们知道您老是为国为民,但是时机是不是不太成熟?
王甫的眼睛死死注视着龙椅上的那个男人,那个一句话就能决定大凉数以百万计子民生死的男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身居如此高位,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但是再这么你推我让下去,朝中诸公人人默不作声,莫说是丢掉的陵州无法收复,便是大凉皇城所处的并州也要一并沦落敌手!
如若今日不争,日后他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要不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唐舟从陵州破城后逃难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自己面前痛骂巫湖的所作所为,甚至就连他也会被巫湖所谓的战略布局蒙在鼓里。
巫湖,你好大胆!
钱粮和兵将都是任你索取,如今你却连守都不守了,这不是通敌卖国又是什么?难不成要陛下亲自去督战吗?
我王甫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风烛残年老书生,对军阵行伍之事不如你巫湖了解的多,可是事实胜于雄辩,我一定要把你这国贼拉下马来!
唐舟站在人群最末尾的地方看着自己的老师硬刚凉帝,似乎预料到结果的他在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悲戚来。
老师,别怪我,学生是燕人。
凉帝被王甫如此顶撞后,肉眼可见地胸口剧烈起伏了好几下,只见他恶狠狠地瞪着王甫,许久未出一言。
伴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朝堂愈发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众官员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他们知道龙椅上这位的性格,凉帝沉吟的时间越久,越危险。
但是他们谁也不敢开口求情,毕竟他们只是敬佩王甫的为人,开口说话人救没救到不好说,还容易搭上自己。
“白无常!”
终于,凉帝开口了。
可回应他的不是白无常,而是站在百官末尾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臣王甫门下弟子唐舟,请奏陛下。”
王甫听到这个声音,愕然地回过头望去。
“什么事,说。”凉帝看不出喜怒来。
“吾师私下常言自觉老迈昏聩,难当大任,有负陛下之恩,近日与臣商讨乞骸骨一事,今日臣请陛下恩准此事,令吾师归乡以全天伦之乐。”
“你!”王甫气得眼冒金星,说不出话来。
“准了,王卿忠公体国,两朝老臣,今加封太子太师,赏金五百两,布千匹,允其归乡养老。”
凉帝答应的很迅速。
他也不想让白无常动手杀掉王甫,毕竟后者在朝中地位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卿,你这弟子不错,将来成就未必逊色于你啊!”
凉帝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丝丝讥讽之意。
而王甫则闭上眼长叹一声,终不再言语。
这次朝会终究没有商讨出什么解决方案来,巫湖的地位在凉帝亲自干预下稳如泰山,无人可以撼动。
朝会结束后,唐舟欲上前搀扶王甫,却被后者用大袖扫了个趔趄。
“滚,老夫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唐舟脸有些红,没说话,默默离开了。
“爷爷,我们还会回来吗?”
马车上,约摸五六岁的小男孩用圆溜溜地大眼睛回头张望渐行渐远的繁华城市,这是所有凉人都向往的国都。
“不会了,孩子,以后咱们没有家了。”老人则用大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脑袋,话语中的伤感隐藏的很深。
“怎么没有家了?爷爷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男孩奶声奶气地说道。
哪知老人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孩子你记住,国没了,家就没了。”
“可是阿爸不是还在巫湖叔叔那里守护着大凉吗?”
“你阿爸”王甫不留痕迹地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挤出了一点笑容来,“对,你阿爸还在巫湖叔叔的帐下听令呢,守护着咱们大凉。”
“那阿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一次老人没再回答,只是赶车的马鞭甩的更快了一些,而他原本挺直的身形慢慢佝偻下去,犹如一条丧家的老狗。
“秦王殿下,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