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她总是唤我阿白，即便我在她耳边念了许多次我的名字，她仍然不记得。起初我只当她是在逗我，只想看我粉扑扑模样，后来我才知晓，她是真的不记得。我告诉过她我是白苏，她总笑着应下，第二日便全部忘掉。

    那时我只是一只只会逃避的狐，我父亲原是水神禹，在天地创始之初以一己之力治理水患飞升仙界，册封为水神，在一次治理水患之时碰到了同样下山拯救百姓的狐狸山九尾天狐离心，一见倾心。

    水神禹曾害怕对方乃一介凡人，自己的爱会给对方带来灾祸。但在洪水又一次暴发时，看到九尾天狐以法力注入河流，拼死救人的模样。恍然大悟，对方同自己一般也不是凡人，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大胆的表白表白，离心的眉眼也染上了笑意。她也同样喜欢英朗俊逸的禹，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二人相爱。天界也很愿意促成此桩婚事以加强妖仙界的联系。水神禹以仙界最高礼仪迎了离心入主东宫。

    初始二人极为相爱，离心很快有了身孕，但是不就之后，水神禹突然又带回了一名蛇族女子。

    彼时天界同魔界、妖界已是水火不容，兵戈相接，战争一触即发。而堂堂水神，又怎么能只有一个东宫之妃。那桩被天界急促促成的联姻被视作三界盛世，所有人都在劝离心以大局为重。却没有人在意我母神强撑笑意背后的凄凉。

    大婚之日十里红妆，我的母神就在那喧天锣鼓中艰难生下我后，撒手人寰。我出生那日，十八凌霄彩光照耀大地，所有仙神皆震惊不已，司命星君推演星盘，预言我今后将会带领天界走向光明。

    狐狸本有九尾九命，可她连一尾也不曾留下。

    我母神九尾天狐离心乃是随四神兽一同诞生的神族，虽不是四神主位，但也是神族一脉。后来四神兽归于混沌，其余的神族挑起了守护三界的重任。而随着时间推移，后生崛起，众神族将统治权交予天界后，各大神族隐退的隐退，消散的消散，现如今也不剩几家。我承了离心十二狐狸洞窟之首，九天赤炎妖兽之主，狐族圣主之位。

    我长到三千岁之时，服侍我的仙娥说漏了嘴，我原只当为了三界母神是甘愿让父神娶亲的，却不知母神在这件事中的痛苦挣扎。那之后我逃回了狐狸山，再不肯见水神一面。我素知为了和平，总有人要做出牺牲，可我也同样为我母神不平。我没办法再去面对那个我叫了那么久父神的人。可天界的人又一次找上了门，上次是水神禹，这次是我。同样作为棋子。

    天君不在乎我们的喜怒哀乐，只要能平了这战事，就算是他的嫡长子，他也肯交出去。我只有逃，逃到这长梦山时碰到了五音，我与他一见如故。至此我就留在了这长梦山，为了掩去气息防止天界找到我。封闭了所有仙术只用一只小白狐示人。

    我还记得初见她的那日，她从鸟窝中砸下来，掉在我身上，小小的一只青鸟，用滚圆的眼珠在我身上打量来打量去，看的我心里毛毛的。南柯笑靥如花的抱在我身上，说我是只漂亮的白狐。那时候我真是羞的满身通红。

    她胸前有一枚玉佩，上面写着南柯二字。我就晓得了，这青鸟名叫南柯。可那只傻鸟连那枚玉佩也不记得了，那枚玉佩被我藏在枕下，每日放在我的心口。

    她粘着我，即便我一个字都没有同她讲过，她却总是叽叽喳喳讲个没完。有从梅树那里听来的八卦、从山间捡回的瓜果、从五音那偷来的酒。她都能头头是道的讲上半日。初始我只觉得聒噪，可渐渐的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我也一同染上了笑意。南柯很喜欢饮酒，无论是什么果子酿的酒她都会饮上几口，喝的灵台不大清明之时，她就会窝在我身上，不需多久便会沉睡。完全不顾男女有别。起初我挣扎过，但后来她不在的那些夜里，我总觉得少些什么。

    我陪着她看日出看日落，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侧脸。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脸庞的绒毛被镀上金色，她嘴角噙着笑意，眉目清秀如画。我们一同和偷听梅子树吵架一同蹲在门外看五音被赶出家门，这日子简单又快活。她是一只迷糊的青鸟，却总是那么快乐，常常昨日发生的事情今日便不大记得，这可能就是她保持快乐的秘诀吧，我害怕会不会有一日她会连同我一起忘掉。

    我还记得那次，我去山里寻她爱吃的果子结果掉进了山洞中，那山洞又黑又潮湿，我在里面挠断了指甲也没能爬出去。她举着火把出现的时候，火光映着她姣好的面容。她的衣衫被割的破破烂烂的，可她却笑着说我终于找到你了。那时候我的心跳就像山顶的落石砸入水面一样轰鸣。那之后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跳总是很快。五音嘲笑我这是动了情，既不愿同魔界的人成亲，不如娶了她，在长梦山同她长相厮守。我只能用白眼翻他，可心却是虚的。

    五音同我讲南柯是远古凤凰的时候，我心里却染上了欢喜，她和我一样都是神族，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门当户对，若是同她定亲。我大约是不会逃的。

    我见证着她的飞速成长，很快，她化仙的雷劫就降临了。那一日我感知到了雷劫的靠近。五音警告过我四灵兽的雷劫不同于我们普通神族，我承不了那雷劫，即便我有意也绝不能去帮她。那雷劫较比天君继位时所必受的雷劫还要凶险，南柯她能否挺过去，也要看造化。

    可我见着她的大大咧咧的模样，她睡在沙滩上，心无城府，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心疼。若我今日不替她挡了，若她真得撑不下去呢？若她会消失？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我把她抱在怀里，我们心脏相连呼吸相近，我听到我的心跳如同夏日的骤雨，极速而蓬勃。

    五音没有骗我，那天雷劈下来时，我五脏尽碎，筋脉齐断，灵根被劈的粉碎。我呕出大片的鲜血，却怕见到她醒过来的之时见我这副模样痛苦的面庞，我只能撑着一口气爬到了后山。

    五音以命换命救了我，他本是女娲补天散落的一块石，石头不是永恒，他也会消散，石头没了那日，他就会消失。可他还是用了一块救了我一命，那些日我的身体都在沉睡。可我却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我听到了南柯日夜哭泣的声音。

    她将我放在背篓里带我去看山川美景，怪她自己害了我。我很想告诉她，我心甘情愿。可我醒不过来。

    太冥来袭那日我本能的感知到了危险，她说要去长梦海看看，我用尽所有力量才抬起了手抓住了她，可她却笑盈盈的从我手中抽离。手心中的温度渐渐熄灭，就像她从我的生命慢慢中离开。我恨我自己醒不过来，我恨我自己无能为力，我恨我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死，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早告诉她，

    我喜欢她。

    南柯走了，就像一场梦，我动不了，我像只困兽被封印在一个躯壳之中。等我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已然过了许多年，一切都已经归于平静了。天空卷积着大片积云，雨滴如她破碎的笑容砸进我的眼里，我踉踉跄跄的跑去五音家，被樱枝绊摔倒在泥水中，泥水淹没了我痛苦的面庞，我颤抖的抓着五音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去了哪里？她最后的问题如刺一般梗在我的喉咙里。

    我问不出来。我怕答案我承受不了。

    可五音给不了我一个答案。我困在这长梦山，身边再没有了她。她画的画还在门前，她种的树还在蓬勃生长，她酿的酒还在树下被樱花覆盖。一切都是往昔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她就能从门外笑着走进来。

    我抓着她的玉佩，熨烫在心口，只觉得心被剜掉了，在那里本该跳动的狐狸心，安安静静的如同死灰。若我能再强一点，不惧那天雷，我是不是就能早醒过来。若我能醒过来，绝不会放你一人去面对那些危险。

    我浑浑噩噩心如死灰，我想，我当真是爱上她了，情这一字，真是奇妙。只不过在我生命中出现了那么短暂的时光，我却要用一生来忘掉这份痛苦，若是这天地间再没有她的身影，若是这份痛苦永无止境。我又何必独活。

    我将这院子封印起来，把我自己困在其中，准备了却残生。那一枚本该在我胸口的玉佩，在此时消失不见了。五音同我讲南柯可能还活着。我心里那团死灰才燃起了那么一点火光。

    我不大晓得五音是不是骗我，只是有希望，我定要去试试。

    南柯，纵使踏平三界，我也定会将你这份珍宝寻回，护你一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