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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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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关于前几日我捅伤了秦天翰一事,我有些话想说。”

    纪姝颜说完,见秦骃眼睛微微一动,没开口,便继续道。

    “前几日秦天翰设计想要轻薄我,但当时除了轻薄之外,他还威胁了我。去年腊八那天,青叶郎君无意间发现了我阿妹想要设计我,赶来报信时,不小心被二夫人金氏的娘家外甥女发现了,她大概是误会了我跟青叶郎君的关系,转头将这事告诉了秦天翰。秦天翰因此顺藤摸瓜,查到了我每晚进出西苑,认定我与郎君有私情。”

    大致是当着对方的面,说出“私情”二字让纪姝颜脸颊微红,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他用郎君威胁我,说我要是不从他,他便把郎君和我的事抖出去。我知郎君冰壶秋月,跟我之间清清白白,但他不知,外人更不知,我不欲因他之口,坏了郎君名声,更不可能委身于他,情急之下,才动手捅了他。”

    “可我深知他是老夫人的唯一嫡孙,若是出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哪怕对他之前几次三番调戏心中着实嫉恨,却也没敢真的下死手,只是为了脱身,捅了他腹部一剪子,更未伤及他的要害。”

    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谈论这样的私密之事,让纪姝颜脸上红晕更深,但她却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我自幼跟在阿耶身后,看他受伤上药,对人的骨骼肌肉也略有所知,所以当时虽然是向后捅入,却能肯定,我那一剪刀并未伤到他的要害,更不可能让他自此不能人道。”

    听到这儿的秦骃脸色终于有了些丝变化,他望着纪姝颜,问,“既然并不是你害的秦天翰,”当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样直白的话似乎不妥,秦骃干脆掠过,直接道,“你当时为什么不申辩?”

    “因为我之前的的确确捅了秦天翰一剪子,之后秦天翰就晕过去了,就算我要辩驳,也没人证。”

    “而且,”纪姝颜忽然自嘲一笑,望向秦骃,“就算我辩驳有用吗?秦天翰是老夫人的眼珠子,我伤了他,老夫人便不可能会轻易饶了我。”

    纪姝颜其实说的还算保守,实际上就算当时秦天翰没晕,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真正废了他命根子的人,但也未必会为纪姝颜澄清。

    但纪姝颜也不是完全没有底牌,她已经从秦天翰口中知晓了朱氏欲把她嫁去郭府。她深知朱氏是个无利不贪早的人,能冒着被别人说道的风险,将自己嫁个一个拥有克妻恶名的鳏夫,肯定是有更大企图。

    再结合郭府在盛京中的显赫地位,朱氏所求几乎一目了然,她需要自己,去为她做什么事。

    虽然不知具体是何事,但她这事必定是要通过郭府完成的,而她便是朱氏利用郭府必不可少的一环。

    这便足够了,足够纪姝颜有底气保住自己的性命。

    至于其他,便是纪姝颜的小心思了,她早已猜出上次救了自己的另有他人,更通过记忆中的那抹红色猜到了是秦骃出的手。但秦骃隐身不愿承认,玲珑更是一反常态为其掩护。纪姝颜没有法子,只好出此下策,借用秦天翰这个机会,以身做饵,逼迫秦骃一回。

    后果大体如她所料,玲珑找来了秦骃,秦骃终于被逼出了雁阁,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刚才趁着秦骃外出的时候,青叶已经将秦骃用柱国公爵位跟朱氏交换的事告诉了她。

    虽然青叶估计是被秦骃下令封了口,不许对她多加言语,但对着青叶的黑脸,纪姝颜又会如何不知。

    柱国公爵位是秦骃父母留给他的东西,是他自幼向往的荣耀,他那么勤奋好学,喜好兵书,渴望上战场立功建业,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对象征着累累军功的柱国公爵位无动于衷?

    他不过是,又一次口是心非的强装坚强罢了。

    他的阿姊,曾经用鞭子护了他的名声尊严数年,可如今,他却因为自己,全丢了。

    知道这一切的纪姝颜心中茫然,恍惚,还泛着一股淡淡的心疼与忧伤。

    “既然当时你不说,现在为何又要向我解释?”

    秦骃的话打断了纪姝颜的思绪,她垂着脑袋沉默片刻,才缓缓抬起了头。

    “因为我不想郎君误会,”她看着秦骃的黑瞳,一字一顿道,“误会我是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坏女人。”

    秦骃眸光一震,便见刚说完这话的纪姝颜又敛唇笑了笑。

    “虽然我算不上一个特别聪慧的女子,也没有郎君心善,但我也不希望郎君因此误会我,觉得我”纪姝颜鼓起勇气,目光灼灼地望向秦骃,“配不上郎君!”

    纪姝颜在秦骃突然离开之后就回味过来了,觉得自己当时因为太过震惊的表现,恐怕让秦骃误会了,误会自己不喜这桩婚事。

    但成婚这件事,对于纪姝颜来说实在遥远,她的阿娘早逝,虽然之后嫁过来的秦氏对自己还算可以,自己甚至小的时候不懂事还一度将她误认成自己亲娘,但后来就认清现实了。

    她的阿耶是她的阿耶,她的母亲却不是她的阿娘。他们两个是一对儿,却不是生她的那一对儿。

    这样的夫妻关系,落到纪姝颜的眼中,便像隔了一层膜,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夫妻相处,却不能代入其中,也无法联想自己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郎君成亲,成了亲后要与他如何相处,又该如何孕育孩子,跟全天下其他大多数女人一样,当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又或者是她还太小了,还没有想这些的念头,就如她上次告诉秦露,自己无意婚事,其实是真的。

    但现实不容她躲避,自认错了人的曹威开始,到亲近不成便要动手的秦天翰,以及素未蒙面却差点嫁了过去的郭鸿仪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涌入她的生活,好似,她真的应该要找个男人成婚了。

    如此来看,秦骃倒真是最好的那个,最起码自己跟他相熟,深知他的为人,也知他的品行,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君子。

    既然如此,想通了的纪姝颜便该有所行动了,至少在秦骃面前表现出自己对赐婚该有的欢喜与期待。

    纪姝颜表现的如此明显,秦骃又如何感知不到,他虽对感情上一片空白,生疏懵懂了些,却是个心思极其晶莹剔透的人儿。

    哪怕刚刚因为纪姝颜的脸色误会了,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冷静下来的他,自然也已想清楚,纪姝颜对自己的好都是真的。这些好的出发点未必纯粹,但这么多点点滴滴下来,未必没有真情。

    这一点,或许纪姝颜自己都没发觉。

    可越是这样,秦骃越不能自欺欺人地接受。

    望着纪姝颜亮晶晶的眼睛,秦骃忽然开口。

    “纪娘子,你听过北川之战吗?”

    纪姝颜脸上的笑意一怔,心中无端升起一丝不安,勉强笑道,“听过一些。”

    “那想必也是听过我的传闻了。”

    秦骃没有纪姝颜那般紧张,语气仍旧清淡。

    “传闻中的我是什么样子?不听指令,妄自行动,连累整个大军战败,战神将军秦无崖身死战亡?”

    秦骃忽然抬头,斜眼望向纪姝颜的神情似乎还有些俏皮,“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传闻都是假的?是以讹传讹?”

    这样的神情,完全不像平时的秦骃,纪姝颜不安皱眉,却见刚才还一脸闲适的秦骃忽然沉下了脸。

    “可如果我说,那些传闻并不是假的,而是真的呢?”

    “是我孤军独入中了敌军的圈套,害了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害了为我千里奔波赶来的大军。”

    “更害的我阿耶战亡丧命,我阿娘阿姊因此悲伤而亡,整个大宣如失一臂军力衰退至少十年以上!”

    秦骃掷地有声,一声更比一声高,最后质问。

    “如果这样,你还会觉得,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吗?”

    纪姝颜在秦骃震耳欲聋的声音中渐渐傻了,她曾经听过翠儿劝她远离秦骃,听过外面关于西苑闹鬼的谣言,也听过青叶跟她讲述,天之骄子出生的秦骃背地里如何不易,幼时又是如何奋发努力。

    但这些关于秦骃的声音中,唯独缺少了秦骃自己的声音,缺少了秦骃对于当年那场败仗的讲述。

    可如今,他告诉自己了。

    秦骃望着脸色发白的纪姝颜,一字一顿道。

    “纪娘子,我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连他自己挣脱了四年,都没能从当年那场噩梦中挣脱出来,更何况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局外人呢?

    对于纪姝颜苍白的脸色和哑口无言,秦骃并不意外。

    他只是极淡地开口,“朱氏极不喜我,她如今已经知晓你与我相交,恐也会牵连你。其他也都算了,但是在你的婚事上,她恐怕会大做文章。所以,今日的赐婚恐怕暂时还毁不得。”

    “但是你放心,等到日后你出了丧期及笄,有了意中人,我自会想法子解了这赐婚,放娘子与心上人白头偕老。”

    说完这话,秦骃望着纪姝颜苍白的脸色,还欲开口说些什么,但一想事情似乎都已说清,并无其他可说的了,便又闭上了嘴,朝她微一点头,错身往前而去。

    周围的雨水早就落地积成水洼,一脚踩进去“啪嗒”一声,溅起水花。

    纪姝颜被水声惊醒,余光扫到秦骃错过自己肩膀即将远去,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

    被水汽环绕的手沁凉,只有相贴时,才能从对方掌心里感知一丝儿温暖。

    秦骃脚步一停,扭头不解地望着纪姝颜。

    纪姝颜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突然伸手拉住了他,只是看他走了,很本能地抬起了手,就好像如果此刻不拉住他,就再也没机会拉住他似的。

    但现在被他看着,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继续刚才的话题么?很明显不适合。

    慌忙中胡乱一瞥,看到秦骃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里的纪姝颜眼睛一亮。

    “郎君也要回去吧,既然要回去,不如一起,反正我就是来给郎君送伞的。”

    她一把牢牢抱住秦骃胳膊转身,同时将雨伞往他那边斜了斜。因为油纸伞伞面不大,要躲在一起避雨,两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挨的比较近。

    秦骃在纪姝颜刚贴上来时浑身一僵,纪姝颜又晃了晃他的胳膊,催道,“郎君,走吧?”

    于是秦骃放松身体,跟纪姝颜一起缓缓步入了这茫茫烟雨中。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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