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赐死
丘伍尽职尽责地做着亲卫的工作,如一尊雕塑,守护在扶苏的帐篷外。
远远地说话声传来,营中副将引着一人前行,两人不时耳语。
熟悉的步子,熟悉的腔调,熟悉的虚伪,熟悉的一根铁棍。
熟悉的,那个人。
丘伍心里一紧,无数记忆又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幼时被逼着杀人的场景,就是那个人,将一把匕首塞进了自己手中。如毒蛇吐信一般地凑在耳边,把自己推向对面的孩子:“去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能活。”
丘伍记得,对面的孩子在第一天来的时候,还特意留了半个饼子给当时半死不活的自己。他是地下禽兽般的试炼场里,唯一的可算是人的人。
手中的匕首有些颤抖,小丘伍被求盗壹猛地推到了那孩子面前。
再睁开眼时,记忆里只剩下血色。
无边无际。
连此后的梦境都被淹没。
帐篷里脚步声不停,邱伍知道,扶苏还在踱步。
又按了按胸口,那里,藏着一包“小石头”。
是的,丘伍因为轻功暗器功夫好,自小被当做暗卫来保护扶苏。他的暗器也很特殊,就是铜做的小石子,百发百中。
力道够了,杀人是很快的。
求盗壹也越来越近了,夜枭似的声音已经随风穿入耳中。丘伍定定地看着他,心中鼓噪起一腔孤勇。
他厌烦了,厌烦了求盗里的所有。
从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归宿感。尽管,求盗壹一直说,他们是“兄弟”。
可是,兄弟会杀死另一个兄弟吗?
求盗壹会。
这个组织里最顶尖的人才会被安排名号,本来是有十个人,从求盗壹到求盗拾。其中求盗柒跟玖,在一次刺杀任务中失败死去。求盗肆最为稳妥,得始皇帝看中常年在外。求盗贰跟求盗叁掌管暗中的刑狱,据说刑讯逼供手段一流。求盗陆跟求盗捌是堂兄弟,两人关系却只是一般,甚至有些不好。
求盗壹,是整个组织的首领,嗜杀成性,但功夫奇高。
也只有他,能震得住一群心性丧失的怪人。
而求盗拾,就是被求盗壹所杀。
这是一桩无头公案,求盗拾功夫好又急公好义,哪怕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组织里也有许多朋友,也很得始皇帝看中。可是,某次出任务时,他就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
自此,组织里就没了求盗拾这个人。而求盗壹在那段时间忽然被始皇帝排斥,再也没能入得了嬴政的眼。很多人猜测,是因为求盗壹妒贤嫉能,暗害了求盗拾。
而求盗肆脸上那道蜈蚣疤的由来,也与求盗壹有些不清不楚的干系。当初刺杀任务是求盗肆、柒、玖三人共同完成,本来一切正常,后来不知怎么就走漏了消息,求盗柒跟求盗玖,就死在了那场任务里。
求盗肆侥幸存活,却在求盗组织里整日冷面相对。
本就是个见不得光的团体,又有一个喜欢下黑手,无所不用其极的头领。
真是讽刺。
丘伍的面庞像是覆上一层寒冰,在他数不尽的黑暗过往里,是扶苏与荷衣,当初两个小小的孩子,互相扶持的模样击破了他冷硬的心。尽管自己只是道躲在暗处的影子,但也想守护着善良的人。
求盗壹早就看到了丘伍。
但他只是耷拉着眼皮,仿佛目中没有眼前人的存在。
求盗壹并不很喜欢丘伍,因为那人眼中总是有一团火,照得自己烦躁。
丘伍的眼神总是不服的,又是灼灼的,像一头无法驯服的豹子。
但这豹子杀人够快,所以,还是能用一段时间的。
不喜欢归不喜欢,好用就行。
求盗壹只是心中嗤笑,笑丘伍所谓的坚持与底线。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带不来任何的满足,只有金钱和权势,才是人生唯一真理。
距离愈加近了。
求盗壹瞬间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盯着丘伍。
他坚信,权力是男人的终极理想,天底下没有不沉溺于其中的人。
丘伍,也是如此。
“使者认识丘伍吗?”见求盗壹一直看着丘伍,副官不禁问道。
“丘伍?”求盗壹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是求盗伍的化名。他抿着嘴掩不住的嘲讽,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不认识。”
丘伍默不作声,如标枪一般站立。
两人擦身而过。
副官听闻圣旨中也有对蒙恬的任命,将求盗壹带到扶苏的帐篷后,就赶紧着人去长城通知蒙恬了。
一时间无关人等尽退,只余下求盗壹与扶苏二人。
帐中灯火通明,照得人眉目清晰。扶苏审视着求盗壹,觉得这人似是未曾见过,却又有种熟悉感。
求盗壹作揖,低下头去:“拜见公子。”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圣旨。扶苏施礼,恭敬地接到手中。
求盗壹退到一边,冷眼旁观着扶苏的反应。
从圣旨到手的那一瞬间,扶苏心中的忐忑更甚。他既期待着有一个好的消息,又觉得按照始皇帝的性格,恐怕很难饶恕自己当初的冒犯。
于是就在这左右不安的心情之中,圣旨被徐徐展开。
扶苏睁大了眼。
上面的字不多,几秒钟就可以看完。
可是,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试图找出一点伪造的蛛丝马迹。
朱红的大印,父亲一贯的冷冽言辞,不,是比以往更加无情。
没有,没有作伪的迹象。
扶苏踉踉跄跄,吊着神经的那根丝线被彻底抽开,整个人都委顿下去。
像是没了生气。
圣旨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上面的字迹清晰分明: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蒙恬将师数十年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
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蒙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