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使者
回去的路上,丘伍一直心不在焉。
他骑在马上,眉目间却是在晃神。手握缰绳无意识地随着马儿的跑动而拉扯,眼珠斜向下看着一片虚空。
就在丘伍还在神游天外的时候,身侧忽然多了一片阴影。遮挡住阳光,使得眼前瞬间暗了下来,也让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是扶苏。
扶苏特意放慢了速度,眼下两马并行。
“想什么呢?”扶苏轻笑,他很少看到丘伍这个样子。
丘伍摇了摇头,复又挂上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公子,以为上郡如何?”
扶苏摩挲着下巴,眼神飘远却依旧明亮:“多风沙,夏多烈日,冬多寒雪。”
“居之久矣,苦乐参半。”
丘伍伸出手,再回来时上面已经覆盖着一层土黄色的砂砾。这里的沙尘每日都有,日日不衰。
“比之咸阳,很不相同。”扶苏也如丘伍一般动作,而后补上了自己的结论。
丘伍沉默片刻,替边马儿梳理鬃毛边说:“这里,对公子而言是磨难。”
扶苏眼皮垂下:“父亲说的话,总是要听的。”
丘伍想起了扶苏被贬斥的那天,向来谦恭示人的长公子对上始皇帝,倒有了些咄咄逼人的固执。得知要去上郡,脸上也从未出现过一丝一毫的后悔。
但就此家人分离,贵公子受尽磋磨,这样,值得吗?
扶苏转过来,看着丘伍的眼睛。那里面并不都是无所谓或者漫不经心,分明有一分探寻的意味。
轻笑一声,扶苏自语:“我知道世人都想问我,是否后悔。但是,我不后悔。”
他认真地端正脊背:“为老师请命,为儒生喊冤,是仁,是义,是道之所在。为君命而远赴上郡,为父怒而自甘请罪,是尊,是孝,是心之所为。”
“因之,确有劳顿,未有悔也。”
丘伍眼中闪过一阵战栗,面前的人面目似乎从未有过的清晰。
丘伍觉得有种无以言表的清明,他直到这个时刻,才真正地认识了扶苏。
认识了这个从小在自己眼下长大的人。
那个突如其来的命令带来的阴霾,也随之驱散了几分。
他收敛起了脸上的懒散表情,郑重其事地双手抱拳:“公子高义。”
扶苏也肃穆回礼,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些默契。
戈壁上有鸟盘旋,天高云清。两马加速奔驰,留下一路尘埃飞扬。
丘伍看着扶苏背影,眼中的疑虑消散。
似是,做了一个决定。
在两人离去的身影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之后,有一骑从东而来,正巧进了上郡城内。
那人身着使者贵衣,胯下是高头大马,整个人意气风发。
他对叫嚷的小贩和往来的行人全无兴趣,只一双眼灼灼,直奔将军府而去。
在听到有使者携带陛下的圣旨来的时候,荷衣就上了心。
本来听说使者来,荷衣很是欢喜。她觉得许是陛下心软了,要让公子回咸阳城。毕竟父子之间,也没有那么大的仇恨要生死不同归。
她悄悄地踮着脚靠近,正好遮在花木后面。乌云跟着也过了来,被荷衣抱在怀里防止乱跑。仔细瞧了瞧,那使者正在跟管家说话,人看着不怎么熟悉,想来是这人在宫里不常走动罢。
然而他背后还背着一根棍状物,用粗布裹缠了一圈,看不清里面什么模样。
就是这点,反而让人迷惑。
宫里稍有权势又受用的内监荷衣基本都认识,这个人又是谁呢?而且还有这样一件奇怪的不知是武器还是什么的物品,似乎这人的身份又不仅仅是内监那么简单。
荷衣心中有了疑虑。
听闻府中管家说扶苏已经离开,使者也不停留,竟直接扬鞭朝着军营去了,看起来有紧急事情。
荷衣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安,她说不明白,就是觉得不妥。
于是使者前脚刚走,荷衣就带了一包药材,鼓足勇气后脚也牵了马跟去。
要见扶苏,送药,是一个稳妥的说辞。
乌云赖着荷衣不放,无奈也就抱着它同去。
在上郡的这些时日里,原本长在宫廷的姑娘换了副模样。她学会了照料病患,学会了辨识药草,也学会了骑马长奔。
黑猫被放置在小包袱里,跟药草一起。似是知道事情要紧,它倒是非常乖觉,不叫也不挣扎,任由荷衣背在胸前。
时间快速流逝,那使者的马也不知走了哪条路,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荷衣不敢怠慢,只一味地想要早点到达。
马儿的四蹄前后交踏,身子上扬又稳下,就这样反复。马背上的姑娘身背包裹,用布巾围着脸颊以防风沙,她的身姿竟也是无比洒脱。
又很是飒爽。
太阳有了坠下的迹象,黄昏的光线是橘色的,把天幕变成了渐变色的一方染布,勾勒出再难描绘的天地美景。
地平线上浮着一圈暖黄的光,像是白昼转变为黑夜前,最后的绽放。
风开始起了,砂砾和碎石随着吹刮到所有途径的障碍物上。荷衣的脸开始有些躁和疼,甚至于眼睛里不知进了什么灰,颤颤着流出眼泪来。
温度也跟着阳光的消散而开始降低,处于其间的人觉得冷。荷衣抓了抓在风里飘飞的衣角,依然无畏地选择前行。
马背上的人影,在落日余晖中渐渐远去,成为一个孤单的点。
等到荷衣到达军营时,天已经黑了。
但守门的卫兵很是尽责地不让进去,荷衣庆幸自己还带了些东西,于是就以送药为借口,请求见公子一面。
卫兵挠了挠头,还是选择刚直不阿地执行军规。
丘伍正端着饭食走过,见门口有人争执,不由得凑过去瞧了瞧。这次发现,原来是长公子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来了。
来便来了,眼瞧着包袱里一只黑黢黢的猫头,连那个小机灵鬼也带来了。
荷衣见卫兵还是不允,急的脸都红了。她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嗓音插了进来:“让她进吧,公子允许了。”
荷衣抬头,就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正冲着自己挤眼睛。好像是公子身边的亲卫,叫什么伍的。
这下子问题解决,卫兵听闻长公子有令,也就不再阻拦。荷衣赶紧抱着包袱进了去,见那个好心的亲卫朝着自己招招手,就不由地跟了过去。
“谢谢你啊。”姑娘满是感激。
丘伍清咳一声,嘴角止不住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