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牧场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大概是许多年前，郑妃死的那个夜晚。
丘伍以前的生命里只有厮杀与带着血腥味道的暗夜囚笼，从未感受过温暖。但他却在那个倔强女子的身上，看到了一位母亲的牺牲。
为了自己的儿子能没有污点地活下去，郑妃选择了死亡。
那一刻的震撼，砸碎了丘伍石头一样封起来的心，露出还在跳动的血管和依然温热的血液。
从那个夜晚开始，他忽然清醒。
野兽一样的冷漠被抽离，身躯里换回了一个人的灵魂。
丘伍慢慢开始认真地看着幼小的扶苏，看着长公子小心翼翼地求活，看着一个孩子从脆弱变得坚毅。
直到扶苏长大，直到现在。
哦，还有扶苏身边鸟儿似的那个小丫头。
荷衣，很好听的名字。
小丫头口舌伶俐，像个小大人似的操办着她家公子的一切事物。总是能带给人快乐，如同寒夜里的一颗炭火，努力烧灼自己温暖他人。
那双爱笑的杏眼眨一眨，就像天上明亮的星星。
当然，荷衣也喜欢哭。她总是偷偷地躲起来一个人流着泪珠，想家的时候有，委屈的时候也有，就连开心的时候也会如此。
真是个有趣的小丫头啊！
当然，要说宜春宫里的原住民，肯定要算上那只奇怪的叫做乌云的黑猫。
它的来历别人不知道，但自己自然很清楚。
尤其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只猫儿竟然很是聪慧。一举一动似通人性，机灵的不得了。
乌云喜欢爬屋顶，所以一人一猫实际上碰到过很多次。但它不知是胆子大还是知道是自己人，一直以来都镇定得很。
甚至高兴了，还会主动蹭过来让摸毛茸茸的小脑袋。
丘伍想到有段日子没见的那只黑猫，不由得咧开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来。
再后来宫里的人越来越多，有了夫人，接着又有了小公主和小公子。
夫人并不是完全如扶苏对蒙毅所说的那样，被王贲将军家“作淑女养的”。实际上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一股凌厉果断在，大抵是武将家学吧。
而小公主安歌是个活泼的小女孩，跟夫人一个样的聪敏，说话软软糯糯让人很难不喜欢。小公子嘉树则跟扶苏公子相似，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很是安静，不说也不闹，让奶母都直呼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孩子。
有了这些人的来临，原本冷清的地方热闹起来，越来越像一个家。
一个自己幻想中的，渴求的，应该如此模样的家。
所以哪怕是作为一个暗卫，一个保护公子的影子，丘伍也感到了一种别样的幸福。
他为历经重重磨难后终于觅得安稳的公子扶苏而欣慰。
丘伍眼中闪着光，看向前方的扶苏。
公子啊，希望你能顺利渡过这次的关卡，然后安稳地生活下去。等到将来，成为一个众望所归的帝王。
到那时，也许我也就能离开找寻自己的意义了。丘伍心中默默地想着。
一行人朝着前方进发，渐渐地视野里出现建筑物的影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木制大门，然后是以大门为中心向两边延展开来的围墙。墙体比大门稍矮，但所圈住的范围极大，里面隐隐露出一排屋顶。
门口站着两个守卫，见到蒙恬立马挺身立足，目不斜视。
一股子闷臊味儿从里面传出，偶尔还有羊的咩咩声。
这里就是牧场。
因为军营在城外，为了伙食粮草着想，蒙恬就下令造了这样一个地方。在牧场里一群军汉专门养了大量牛羊，还有一些鸡鸭，等养肥了就宰杀掉。
权当做食物了，甚至多出来的还可以卖掉。
因为是军队养的，自然还有一批珍贵的马匹。上郡地处边塞，这里的气候适合牧马。纯种的本地骏马都四蹄矫健，连骨头和肌肉都是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美感，其他凡俗之马与之不可一概而语。
伴随着“唏律律”的声响，一群高大的马匹出现在扶苏面前。它们在一处被围起来的场地中转着圈奔驰，扬起的沙尘膨胀在周围，像一场小型风暴。
“这里的马质量好，将就着养了些，回头定要送公子一匹。”蒙恬语气淡然，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很是骄傲。
扶苏热切地看着这与众不同的牧场，触目所及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早就知道有牧场的存在，但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而后在蒙恬的带领下，众人在内部参观了一圈，不禁为这个把牲畜养的膘肥体壮的牧场而啧啧称奇。
等到巡查完毕已近午时，蒙恬还有其他公务要处理就离开了。
扶苏和剩余的人要在这里住上几日，替换上一批的人员。
于是日子又变得与以往迥乎不同了。
本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扶苏，第一次学习着压碎草料喂马，第一次在夜半起来巡逻以保证牧场的安全，第一次跟着老卒去外面的野地滩里放羊。
还有，第一次见证小马驹的出生。
那日恰好是下半夜了，一匹怀孕的母马到了生产日期。牧场里有当地入伍的，善养动物的老军卒，便充当了兽医的角色。
一群人为了接生早早就吃了晚饭，然后瞪大了眼睛守在马房里，灼灼的目光注视着大肚子的牧马。
就这样熬到了下半夜，老兽医熟练地指挥着人手，等待小马驹的降临。
生产过程很顺利，一匹跟母马一样颜色的雪白马驹子，就这样来到了世上。它在母亲的舔舐下挣脱了裹在身子外的胞衣，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上。
没过一会儿，攒够了体力就踉跄着站了起来，一双闪闪的大眼睛打量着周遭。
“真好看啊这小驹子！”黑夫两眼放光，不禁赞叹道。
丘伍这次倒没有说什么顶嘴的俏皮话，因为他也认同伙伴的观点。
扶苏试探性地往前靠了几步，小马驹并没有害怕，只是好奇地往他身上瞅来瞅去。
长公子慢慢伸出手，轻轻地小心地抚摸着小马的脊背。
马儿就自然地任他的手放在背上，“唏律律”的稚嫩叫声好像在诉说着喜悦心情。
于是等到蒙恬再次到来的时候才得知，公子扶苏前几日拥有了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名字叫做“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