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焚书

    随着始皇帝的落座，宴会开始。

    一瞬间冰冻住的场景像是开始解冻一般，人语声、欢歌声渐次充填着偌大的宫殿。

    侍者从容地端上各类酒水珍馐，而中央的空地上有舞姬水袖翩跹，跳着华丽的舞蹈。

    直到喧嚣的沸腾达到顶峰，赵高拍了拍手，一个女子抱着幼小的婴儿从殿外走入。

    殿内的声音为之一停。

    她碎步快走到殿前，恭敬地施了一礼。

    正是奶母与小公子嘉树。

    嘉树还在睡觉，圆润的小脸蛋如同新鲜透红的苹果。他浑身散发着奶香味，又很乖巧地熟睡着，让人无比怜惜。

    嬴政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孩，威严的脸上露出罕见的一丝笑意。他朝着英裳点了点头示意，而后奶母小心地把嘉树放回了英裳的怀中。

    随后，赵高便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在此时机宣布了对嘉树爵位的封赏。

    无数的不可估量的权力被赋予了这个还毫无意识的小孩子，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命运的不凡与华贵。

    宣读完毕后，众人起立，大殿里响起整齐合一的恭贺声。似乎所有人都宠爱着小小的嘉树，真诚地为这个孩子而欢喜。

    当然，只是看上去如此而已。

    然而，就在所有人重新落座之后，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臣有一事容禀。”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往后看去。就在靠近门边的地方，淳于越还直挺挺地站着。

    来了，来了。猜到些什么的聪明人心里不禁呐喊。

    这个头铁的淳于越，还有旁边眯缝着眼睛的老狐狸王绾，果然要开始搞事了。

    在淳于越身边还坐着些其他的博士仆射，一个与他交好的夫子偷偷拉了拉淳于越的衣角，示意不要再说话赶紧坐下。

    可是淳于越不为所动，他眼睛直直地看着嬴政。

    “哦？”嬴政意味不明地抚着下巴，慢吞吞地喝着宫娥刚刚倒好的酒水：“淳于博士有何事？”

    淳于越走出座位，撩起衣服下摆跪在地上：“臣请重复分封制度，以固大秦江山！”

    此话一出，大殿里顿时像是油锅里进了滚水，一下子炸开了。

    “胡言乱语！”一个与淳于越装扮类似的儒者起立，手指淳于越：“陛下励精图治，郡县治下本就功德无量，何须反复分封？”

    说话之人正是博士仆射周青臣，他像是愤怒至极：“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尔之所言，属实可笑！”

    随着周青臣的控诉，一个又一个博士加入了他的队列，对着地上的淳于越口诛笔伐，唾沫横飞。

    当然，也不忘转着圈不着痕迹地拍始皇帝马屁。

    这群人不愧是读书人，用的词一个比一个华丽，让高座上的嬴政听起来极为受用。他摇晃着手中酒杯，任由下面的人无底线地恭维。

    所以，原本的骂战似乎画风突变，忽而转向了对始皇帝文治武功之高德的赞颂。

    就在一片混乱的时候，淳于越大喝一声：“够了！”

    他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时情绪也较为内敛，很少有这样外放的时候。所以当他这般大喝一声，还真的暂时止住了那群博士们的口水。

    他起身，稽首面向嬴政：“臣听说殷商和周朝统治达一千多年，分封子弟及功臣做为膀臂辅翼。现在陛下您虽统一天下，但子弟却还是平民百姓，若一旦出现了田常、六卿夺权篡位的祸患，在朝中又没有强有力的辅佐之臣，靠谁来相救呢？治理不习古之经验丰富长期统治的朝代，却能长久存在下去的国家，臣还没有听说过。”

    他不卑不亢，一段话说得大殿里彻底静了下来。

    而后，淳于越话锋一转，手指向周青臣：“如今周青臣之流不仅不指出陛下您的失误，反而阿谀奉承加重错误，实乃佞臣贼子，不可饶恕！”

    铿锵有力的话语，还有话语里严肃又极重的指控，让周青臣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他只是说了一通好听的话而已，转眼就被扣上了佞臣的帽子了。

    周青臣面色涨红，身子摇晃如风中秋叶。

    就在他要发力再与固执老儿淳于越再战个三百回时，嬴政的话悠悠传来：“李卿，你有何看法？”

    李斯眸中幽深，他跨步走出位子，朝向高位上的嬴政：“五帝的制度不是一代重复一代，夏、商、周的制度也不是一代因袭一代，可是都凭着各自的制度治理好了，这并不是他们故意要彼此相反，而是由于时代变了，情况不同了。现在陛下开创了大业，建立起万世不朽之功，这本来就不是愚陋的儒生所能理解的。况且淳于越所说的是夏、商、周三代的事，哪里值得取法呢？”

    他话语不慢，但一番言辞有理有据，听得堂下频频点头。

    李斯转而朝向众人，声调依旧平稳：“从前诸侯并起纷争，才大量招揽游说之士。现在天下平定，法令出自陛下一人，百姓在家就应该致力于农工生产，读书人就应该学习法令刑禁。现在儒生们不学习今天的却要效法古代的，以此来诽谤当世，惑乱民心。”

    话到此处，李斯又面向了始皇帝，声音上扬：“丞相李斯冒死罪进言：古代天下散乱，没有人能够统一，所以诸侯并起，说话都是称引古人为害当今，矫饰虚言挠乱名实，人们只欣赏自己私下所学的知识，指责朝廷所建立的制度。当今皇帝已统一天下，分辨是非黑白，一切决定于至尊皇帝一人。”

    他话语里带上了一些愤愤之气，嗓音变大：“可是私学却一起非议法令，教化人们一听说有命令下达，就各根据自己所学加以议论。入朝就在心里指责，出朝就去街巷谈议，在君主面前夸耀自己以求取名利，追求奇异说法以抬高自己，在民众当中带头制造谤言。象这样却不禁止，在上面君主威势就会下降，在下面朋党的势力就会形成。臣以为禁止这些是合适的。”

    大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李斯的话震慑住了所有人。

    而原本看起来昏昏欲睡的王绾，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箭直射李斯。

    他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李斯接下来的话如一道响雷，彻底炸乱了整个宴会。

    “臣请，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