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异议
“云云，快来！”稚嫩的童声在庭院里回荡。
一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女孩欢快地边笑边跑，她的身后跟着一只姿势矫捷的黑猫。
正是乌云与安歌。
“跑慢点，别摔着了！”英裳着一件春衫，看着玩闹不休的一人一猫，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也不知道性子随谁，总是闲不住。”
扶苏把正在看的书简往旁边一放，手捋着还不长的胡子，看向院中的安歌：“活泼无忧，挺好的。”
随后手往后一背，揶揄道：“反正这性子啊，看着眼熟得很。我想想，呦，是不是像某个王家的小姐？”
英裳手帕轻轻拂上扶苏的脸，故作生气：“哼，公子又取笑妾了。”
扶苏哈哈大笑，两人并肩而立地注视着自家女儿。
两人都褪去了青涩的痕迹，岁月让人成长，变得更加柔和与亲近。
安歌正与乌云一道坐在地上，嘻嘻哈哈地做着不知名的游戏。
春草离离，薄暮也带着温和与安宁。
这一刻，岁月静好。
荷衣在后面看着这一幕，由衷地高兴。
时转岁移，已经又是一年。
但她有话要通传，不得不走上前去打破了这时的美好氛围。
荷衣福了福身：“公子，章台宫通报让公子前去。”
扶苏心中一紧，但他还是面色不改地点了点头，转身前去。
他胸怀疑虑。
这几年来随着不断参与朝政，扶苏的政治触觉变得敏锐了一些。
他感觉到了似有一股暗流，在不断地汹涌澎湃，要冲击帝国牢不可破的堤岸。
只是，真的是牢不可破吗？
父亲一言决断的统治依然在继续，但整个国家并没有如同曾经设想的一般变得更好。
繁杂的赋税，苛刻的律法，沉重的徭役。
还有，父亲越加严重的病症。
始皇帝的惊悸症更加严重了，他常年带着黑色眼窝的面孔总是怀疑地盯着所有人，让人不寒而栗。
越是如此，他就愈加热衷于寻仙问药，妄图抓住长生的绳索。
扶苏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某些怯怯又窃窃的私语，有人在说——始皇帝，已经不是原来的始皇帝了。
嬴政，这个站在天下最顶端位置的男人，似乎渐渐被折磨的病症又或者是改变的心态所毁，慢慢在人心中被拉下神坛。
扶苏脑中回想着种种，不由地有些担忧。
这次突然地让他去章台宫，又发生了什么呢？
等到章台宫的时候，暮光已经完全坠下山海，夜色正式浮上天空。
灯盏次序点亮，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像是连带着暖风一起要腾空而起。
宫殿里早已站立着两个人，是徐福与殷朝恪。
过了几年，徐福还是原来的样子。鹤发童颜，身手矫健，一派高人神仙模样。
他的模样，倒像是为炼丹与长生增添了许多令人可信的注脚。
殷朝恪倒是变化很大，整个人气息似乎都内敛了起来。站在那里，沉稳如山。
这两师徒一直不停地在炼丹药，陆陆续续地以购材料等名义敛了不少财，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人参还是鲛珠吗？
扶苏想着，不由有些忐忑。
这些年里不是没有人去斥责过徐福师徒的行为，但无一例外地，提出异议的人都无声无息地被贬斥或者消失了。
因为嬴政已经变得很是倚赖徐福，从前的某些敏锐和怀疑，在病痛的折磨和长生的欲望下慢慢发生了转变。
眼见人已经到齐，嬴政眯缝着眼睛，样子依然威严：“寡人今日召你等前来，是因为国师的一项提议。国师，你来说一说罢。”
徐福欣然称喏，一甩拂尘道：“吾有一计，或可助陛下长生。”
等到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徐福才继续叙述：“陛下知晓《仙山录》，乃是吾鬼谷方士一门至宝，天珠也是藉由此才得。虽然天珠遗失了一颗，但为了陛下的长生大计，吾以为有必要再寻来一颗以补齐，能达到最佳效果。”
扶苏皱眉，不禁开口：“国师此前曾言丹丸可弥补效用，怎又有今日一说？”
徐福仿佛没有听到扶苏话里的质疑之意，朝着嬴政目光澄明：“吾之所愿，只为陛下。丹丸虽有效用，却是见效慢且小，吾自然期望再寻一颗天珠以达最好的效果。”
说着，他的声音忽然变大：“吾为陛下，为大秦帝国，一片铭心，天地可鉴！”
甚至话语里带了些少见的颤抖与激动，真真一副忠心耿耿模样。
倒是显得扶苏此前的询问是无理取闹了。
扶苏眉头紧皱，看着徐福：“可是……”
还不待他继续说，就听得上方的嬴政斩钉截铁：“够了！国师继续说。”
扶苏把话咽了下去。
徐福赶紧向前两步，话语轻快：“吾思来想去，要再寻天珠，唯有一计。”
“出海，寻瀛洲！”
殿中人都被这个计策镇住了，一时间无人出生。
徐福站在一侧捻着自己的胡子，他很有信心，嬴政一定会同意。
因为始皇帝陛下，在这些年里自己一复一日的早课问安中，对于长生已经产生了不可割舍的欲念。
人一旦有欲念，就变得有弱点。
更何况是掌握天下大权的那个唯一一人，此时虽然依旧在高位，却已经满身都是弱点了。
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人啊，至始至终就是一种贪婪的生物。
上方灯火通明，嬴政的脸在背光处明灭不定。
他的手微微颤动起来，眼中喷薄着欲望火焰。
“准！”洪亮的声音响起。
扶苏定在了原地，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父亲了。
任谁一眼看去，徐福所言所做都似乎明晃晃地在说着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骗局。
自己的父亲，威赫天下的始皇帝，竟然同意了。
扶苏紧闭双唇，最终他还是上前一步：“儿臣以为不妥，国师怎能保证一定能找到瀛洲并寻到仙药呢？”
他的话，几乎是明晃晃地在说——我不信你。
不料徐福心内暗笑，就等着这句话呢。
他面带肃容，郑重地朝前一拜：“吾在此请求陛下，允许吾带三千童男童女前去。若吾死，则余众继续寻山，一日不寻获，一日不止息。”
“吾愿以命相搏，为我大秦帝国始皇帝陛下得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