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时转
扶苏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老医师的声音,荷衣惊喜的喊叫,还有英裳强撑起来的身影都变得恍惚,仿佛隔着一层沙在他眼前模糊变换。
好像最浓烈的酒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扶苏如在云端,整个人都飘飞着。
猛地吸了一口气,耳边纷至沓来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
云端的公子又返回了现实,返回了让他惊喜交加不知所措的时刻。
“公子,公子,夫人有喜啦!”荷衣在旁边又蹦又跳,乐不可支。
扶苏脑袋里的晕眩还没有完全散去,他语无伦次道:“有喜,有喜,我……可是,之前积食症……”
从他凌乱的话语里,老医师捕捉并重新组织了语言,明白了扶苏的意思。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大秦帝国的长公子变得像个毛头小子,乐呵呵:“之前是夫人日子太短,初期脉象不显,症状跟积食比较像。但这次老臣验证过了,绝对是喜脉无疑。”
扶苏看了看笑意盈盈的英裳,她也颇为意外。
不过知晓了此事之后,内心倒涌现出一股奇妙的感受来。
英裳伸展上半身,想要起来。扶苏赶紧过去搀起她,又向老医师问:“但夫人眼前食不下咽,该如何是好?”
这确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老医师捋着胡须思忖一阵,向扶苏回复:“这样,臣先写一副保胎的方子,让荷衣丫头熬好药。”
然后他又朝着扶苏拱了拱手:“公子不必担忧,夫人这是害喜症状。前期会如此,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了。”
扶苏听完还是忧心忡忡,反倒是英裳脸上多了些血色。
她轻轻拍了拍扶苏的手背,安抚着自己的丈夫。
而荷衣早就带着老医师的药方抓药熬药去了。
扶苏看着椅子上言笑晏晏的妻子,胸中块垒似乎也于无形中渐渐消融了。
他脸上浮现满足的笑意,心内无限欢喜。
自己,要做父亲了啊。
真是奇妙。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春天,乌云悄悄藏在竹篮里被荷衣带回了宜春宫。
它和陈家人倒还真相处出来了感情,要走的时候,陈胜那小子千般不舍。
最后还偷偷地躲起来抹了眼泪。
爷爷陈刀也是感叹非常,直说乌云是只好猫。
虽然它不会捉老鼠,不爱喵喵叫,但它就是只好猫。
所以,好猫离开了,陈家的日子看起来又恢复成了往日模样。
但目睹了瘌痢头死状的陈胜到底是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也有了隐秘的不可与人说的一点模糊想法。
一点点,和大家每天谈论的吃穿用度不同的东西。
这个孩子在无形中开始了蜕变。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咸阳宫里的捕猫令,经过一段时间已经名存实亡。
但是,野猫也确实没怎么出现过了。
现在宫里流行的是炼丹。
没错,就是由徐福提出来的理论。
但是,这项提议却似乎有了些偏执的苗头。
因为嬴政对它放置了太多关注,以至于朝野上下都知晓了皇帝陛下不仅支持,而且沉沦在了丹药里。
大臣们看到的只是表象,嬴政不知道徐福有猫腻么?
他知道。
但始皇帝又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像是甘心情愿落入徐福编织的幻梦里的样子?
所有人都将信将疑,但身为近侍的赵高却多多少少猜度到一些东西。
大秦帝国的皇帝陛下,惊悸症更严重了。
他变得更加暴躁,更加易怒。而且伴随着失眠与头痛,哪怕是最美丽的美人,最美妙的歌喉,最动人的舞蹈,都无法让嬴政安宁下来。
他的脑子里像是有个咆哮不休的开关,让人不再理智。
所以嬴政的脾气秉性,因着难言的病症而渐渐发生了改变。
当病症发作时,所有的深思熟虑与猜疑谨慎都被抛诸脑后。
他要的是长生,是消去一切苦厄痛楚。
而眼前唯一悬着的可能实现的丝线,就是天珠与丹药。
这个孤傲的帝王太痛苦了,以至于犯了世人最易着的关卡与谎言。
咸阳宫内,徐福所在的地方已经累积了一堆颜色气味各异的药渣。那里面掺杂着许许多多普通人未曾听过见过的所谓宝物。
稀有的矿石,难觅的溶液,绝世的草药。
这座宫殿里隐藏着无数秘密。
殷朝恪还是一副勤勤恳恳的样子。
他吩咐手下人看着鼎下的火,自己请示了徐福后就出宫去了。
当然,名头是采购炼丹的材料。
书馆前的梅花早已尽数凋零,新嫩的叶子无声地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小方士轻车熟路地找到地点,步履轻盈地迈入了书馆。
那里,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他。
乌云慵懒地舒展着身子,跟英裳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
自从知道了夫人有喜的事情后,宜春宫变成了重点保护单位。
倒是绝了许多意图不轨的小人的视线。
眼下,阳光漫布,实在是春日融融池上暖的好时节。
英裳口中吃着果子,脸上的肉瞧着也多了,不似最初害喜的模样。
从最初的孕期过后,她的胃口慢慢变得正常,人也跟着精神了很多。眼下吃的东西围着她摆了一圈,不仅有果子还有各种点心。
被养起来的妇人眉眼弯弯,拿起一块桂花糕招呼着乌云。
她可是知道的,乌云最喜欢吃这个了。
果然,黑猫被桂花糕甜蜜的味儿引着就自觉过来了,它轻巧地跳上桌子,趴坐在那里。
英裳把桂花糕放在猫儿嘴巴前,又捏了捏它竖着的耳朵。
乌云非常给面子地吃了起来,吃完还不忘朝英裳的肚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小脚爪。
英裳任由它贴了上去,微微隆起的小腹好像有奇怪魔力。
让黑猫觉出了眼前人的不一样来,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温暖的气息。
让猫想要亲近。
和暖的光芒照在小院里,枝桠吐绿。
而后岁月间,叶子不停地生长,舒展。
直到凋零。
当第一片树叶发黄随风脱离树枝的时候,一个新的生命也随之脱离母体,将要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夜色深沉,但宜春宫内是一派严阵以待的模样。
直到荷衣急促的嗓音响起。
“夫人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