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房间
荷衣惊愕地回头,眼前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爷爷!”她惊喜地喊,小猫似地又叫又跳,一下子扑进了来人的怀里。
陈刀“哎哎”地应着,接过孙女的竹篮和包袱,任由她抱着自己蹦来蹦去。
知道自家小孙女儿要到出宫的时间了,陈刀特意跟人换了打更的日子,早早就来到宫门前等着接人。
“荷丫头,怎么又瘦了?”陈刀捏了捏荷衣的脸蛋,嘴里嘟囔着。
他慈爱地拍了拍荷衣的头,眼中满是心疼和怜惜。
荷衣握住了爷爷的手。
那双苍老的手上布满了茧子,褶皱的皮堆积在一起,如同槐树疙疤癞痢的表面。
而且手是冰凉的,上面还能摸出深深浅浅的伤痕。
是陈刀年轻时从军留下的疤。
荷衣两只手把爷爷的手围起来,不停地往里哈气,企图为寒风凛冽中的老人增添一丝温暖。
陈刀见此情景,除了对孙女儿一如往昔的和蔼之外,心里也暗暗叹息。
荷衣是幸运的,但又是不幸的。
陈刀原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年轻时突发恶疾,查无缘由。几日后便一口气没喘上来,死去了。
大儿媳妇忧思过度,一年后也抑郁而终。
两人撒手人寰,却留下了一个小闺女,就是荷衣。
荷衣从还没有记忆开始,就是跟在爷爷身边。整日地跑来跑去帮着爷爷干活儿,像条小尾巴。
直到一日,庄子里来了几位身着华服,面如天人的贵人。
那位菩萨似的贵人十分平易近人,她身边带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
小公子看起来很是斯文懂礼,遇到荷衣后俩人竟然玩了起来。
直到她们要走,陈刀才知道,那位是宫里的娘娘。
而小公子,就是皇帝陛下的长公子,扶苏。
后来,宫里来了人,说是小公子挺喜欢跟荷衣玩儿,让丫头进宫给公子做玩伴。
陈刀被这意外的消息打懵了。
但他只是个退伍老卒,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所以,荷衣就进了宫。
荷衣原本不叫这个名字,陈刀叫孩子小荷。但是进宫之后,扶苏公子正好在读《楚辞》,随口道:“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
原本叫做小荷的姑娘,名字就变作了荷衣。
世人都道宫廷里繁华不尽,可陈刀却惟愿自己的小孙女儿能在庄户家里,顺遂平安地长大。
往事依稀缥缈,转眼间小荷已经成大姑娘了。
陈刀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佝偻的脊背也略略挺直了一些。
他小心地把戴到了荷衣头上的,狗皮帽子上的系带给绑好。
爷孙俩一路说着话,慢慢踏上回家的路。
“对了,爷爷”荷衣忽然一拍脑门,对陈刀道:“我还没给您说乌云的事儿呢?”
“乌云?”陈刀一愣,不太明白。
就在这时,他手中一直提着的竹篮忽忽悠悠地晃了起来。
一只毛茸茸的猫头,从篮子最上面的盖布里钻了出来。
乌云睁着硕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陈刀。
它在里面藏了许久,听到荷衣说自己的名字,就迫不及待地响应了一下。
陈刀看看乌云,又看看荷衣,一时间脑袋有些短路。
“这……怎地带出个猫来了?”他问道。
荷衣探手把乌云从竹篮里抱了出来,摸着它黝黑油亮的毛朝自家爷爷解释;“这是乌云,扶苏公子的猫。现在宫里不方便,公子托我带回家养一段时间。”
她说的有些含糊。
实在是情势危急,荷衣心里想着最好不要透露太多,免得家人被连累。
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猫背,陈刀很明智地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明白,涉及到贵人们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个历经岁月磨难的老人,拥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就如当初雪夜遇到快马那一遭,事后他也没有跟任何人透露。
不过眼前这只猫还是令他啧啧称奇,主要是看起来机灵又乖巧,神态身姿都不是那些常见的家猫可比的。
尤其是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炯炯有神。
而且,谁家猫会穿衣服,还是面净毛软的好料子呢。
怪不得是公子的猫,的确是不同凡响!
陈刀怕自家荷丫头累着,于是小心翼翼地把手探了过去。
他想抱着乌云,让荷衣歇一歇。
乌云看明白了这个老爷爷是荷衣的亲人,而且对自己也没什么恶意,所以温顺地跳进了陈刀伸过来的臂膀里。
陈刀身上穿着厚厚的袄子,还解开了最外面的一层,把乌云相当于是揣进了怀中。
热腾腾的,似乎还能闻得到黍饼味道。
于是在一颠一颠摇篮似的怀抱里,乌云睡着了。
等它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已经变成了白昼。
乌云正窝在荷衣带来的竹篮子里,只不过下面多了许多干草之类的东西垫着。
更软和舒适了。
篮子正放在窗边,外面是完全不同的气息。
乌云甩了甩尾巴,四处打量着。
这是一间泥土垒起来的房子,低矮,阴暗。
光线不怎么能完全透得过来,泥墙的四壁偶尔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墙皮在往下掉落。
虽说房子看起来很老,但室内打理的井井有条。
墙角有三两个空瓮,离得不远还堆放着几个相似的陶瓮,里面放着黍和粟。瓮边的墙壁上挂着些麻线,再往上的房梁上吊着个小篮子,篮子正下方是一张木桌并几张矮凳。
其中一个凳子歪歪扭扭,瘸了条腿。
乌云看得出神,它从出生到长到那么大一直都在咸阳宫里,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光景。
正在它聚精会神地四处瞄来瞄去时,一个小黑影极快地从瓮后边蹿了过去。
老鼠!
乌云是见过老鼠的,即便是在宜春宫,唐唐公子扶苏住的地方,里面也是有老鼠的。
只不过黑猫并不认为捕鼠是自己的本职工作,所以它从来都是对此视而不见。
有时候兴起了,也只是追着溜着老鼠跑几圈玩一阵子,最后还是会放走。
就比如此时。
乌云轻巧地弹跳起来,踱步走到了瓮边上。
它歪着脑袋,尾巴左右甩来甩去,好奇心大起。
鼻子嗅了一嗅,闻到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目光锁定在空瓮堆放起来的墙角,那里,正躲藏着刚刚溜走的偷粮食的小窃贼。
乌云好整以暇地蹲了下来,就守在空瓮边。
而它还不知道,一双眼睛睁在透过窗缝,偷偷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