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朝会
一夜过去，早晨的露珠还在草叶上滚动。
残存的几颗星子也隐去光芒，和渐亮的天幕融合在一起。
盲了一只眼的老更夫，也即是荷衣的爷爷陈刀，拢起木梆子开始踏上回家的路。
街道上还没有什么行人，只有几辆马车隆隆地从他身旁穿过带起一圈尘土，直奔咸阳宫而去。
这是上早朝的官员们。
一辆装饰古朴素雅的马车内，李斯正静坐闭目养神。
他耳听得车夫赶马时车轮在路面上发出辘辘声，脑中却十分冷静一遍遍回顾近几日朝堂的动向。
眼见长公子年纪渐长，左丞相王绾跟跟随者几人又开始有意无意地在陛下面前暗示皇子分封而治的方案，今日不知是否还能沉得住气；陛下似乎有意寻方士炼药，只是人员甚杂，该如何管理整治这些人需要一些方法；前几日府帑贪腐案蒙毅似乎已经查明原委，今日想必就会见分晓……
一桩桩一件件如乱麻的朝事，被李斯在脑内抽丝剥茧般地分门别类思索对策。
不一会儿门帘卷动的声音传来，车夫恭敬地将帘子拉上：“老爷，宫门到了。”
李斯捋了捋并不甚长但修剪的颇为美观的胡须，一双眼睛睁开目露精光。
官吏们纷纷拱手打着招呼，李斯看到须发花白的王绾和几个门生故吏正凑在一起，言笑晏晏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面色如常地朝几人人微微点头，随即便顺着人流进入了去朝议大殿的路上。
朝议一切如常，直到王绾右跨一步走到大殿中间：“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来了”李斯心想，不知怎的原本咚咚急促跳动一颗心，此时却放缓了下来。
他原本站在王绾身后，闻言如朝堂上的众人一般朝前方看去。
只见这位左丞相脊背如松，站在大殿上先是稽首，随后朗声道：“陛下，长公子如今已到束发之年。按照古礼当思婚娶之事。”
嬴政背靠龙椅，头顶旒冕前面玉串垂立使得表情有些模糊不明：“劳丞相费心。扶苏婚事已定，趁此朕也公告天下，大秦长公子扶苏将于年后与王贲将军嫡女王氏英裳完婚。”
王绾又往前走了一步，面上笑意盈盈：“老臣先在此恭祝长公子大喜。既然长公子已然成家立室，老臣斗胆提议——”
说到这里，众臣面色各异大抵想到了什么，只听得王绾沉稳的声音继续：“仿效周礼，以长公子为首让诸皇子分封各地而治。”
大殿内一时哗然。
郡县制，不是正在推行么？
王丞相此时重提分封制，又是何意？
臣子们纷纷交耳窃语，这老王丞之前就尝试提过这个建议，只是被始皇帝以诸皇子年幼为因暂时拒绝了。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屈不挠，看来是单等着长公子成年这一天呢。
“不可！”在诸臣议论纷纷之时，一声大喝响起。
李斯也又跨一步到大殿前方：“臣以为此举万万不妥！”
他转身扫视众人，然后面向嬴政：“陛下，诸位同僚，周因何而亡？私以为就是因为分封制！”李斯一锤定音，先是让分封制跟大周的灭亡建立起根本性的联系。
“周治八百载，皆因此结。权分四裂，致使百年后民不知王，王不见民。”李斯条分缕析地说着：“我大秦也是在这一冗政之下不堪其苦才抗击，方建本朝。而观陛下——”
李斯面朝嬴政，目光清明：“陛下实乃千古明君之相，了乱世而一统，分郡县而博观。三公九卿各司其职，权集于中而明判，如此方可维系千年万年秦治，助我大秦帝国千秋万载永世长存！”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仿佛利剑直刺霄云，拨云见雾现青天，震得众人耳蜗嗡嗡作响。
“李廷尉所言甚是，臣深以为然。”御史大夫冯劫顶着一张圆脸一步站出，与李斯并立。
“臣以为左丞相之言有理，周既然立八百载定有分封制一功。”王绾的一个门生也站了出来。
“臣以为……”
“臣颇感……”
大殿上一个接一个的官员站了出来，大致分列两边。
一边是王绾，一边是李斯。
嬴政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众人开始站队。
直到右丞相冯去疾也拱了拱手，慢条斯理地说道：“臣以为李廷尉所言甚是。”
原本笃定非常智珠在握模样的王绾眼神一缩，目中惊异地看着冯去疾。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谁也没想到，平时总是温吞打太极的右相这次竟然旗帜鲜明地支持李斯！
看来，此事大局已定。
自然，在冯去疾也明确表态之后，喧嚷嚷的大殿终于彻底安静。
众人朝上，看着至高无上的始皇帝思忖他究竟会如何决断。
“看来众卿均有决断，朕也以为”嬴政依然是那副冷峻的模样，目光犀利地看着下方：“李廷尉所言有理。”
声音并不怎么大，只是异常决然。为这场郡县制与分封制的争论画上了完整的句号。
左相王绾彻底输了。
廷议彻底结束，众人有序地散去。
须发花白的王绾原本挺立如松树的脊背瞬间弯了下去，两只深陷的眼睛复杂地看着冯去疾，然后久久地直视李斯。
李斯挺然不惧地回望，后朝冯去疾拱了拱手。
冯去疾摆了摆手，慢吞吞地走过二人身边，渐渐远去了。
此时谁也没有想到，这场风波，确切地说是这场政治制度的论辩，却只是拉开了后来尸横遍野惨案的一个序幕。
【作者题外话】：晚上八点还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