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再见
“咪咪,咪咪”陈默蹲在地上拿着晚饭没吃的基围虾,逗着食堂附近的一只流浪猫。
可能称呼它是流浪猫不太准确,因为它平日里也是吃食堂饭菜的,只不过是剩菜剩饭。这只猫咪应该是一只母猫,陈默还见过它的几只小可爱。猫咪体型不大,浑身橘色和白色相间,但毕竟是流浪猫,身上并不干净。
咪咪对陈默并不陌生,吃完大虾后又很乖巧的走到陈默身边,一边绕着陈默的腿转,一边拿猫尾巴不断蹭着陈默的裤腿。陈默蹲下来用三根手指揉着咪咪的脑袋,随后手指并拢开始抚摸它。咪咪很享受,还把头仰起示意陈默不要停。抚摸了一会后陈默又开始从头一路抚摸到它的尾部,咪咪发出了舒服的叫声。咪咪索性躺下,露出了它柔软的肚子。
“我要回去了,下次见啦”陈默站起身往回走,还对着咪咪挥挥手。
咪咪也仿佛通人性,摇晃了几下尾巴。
陈默回到教学楼,去卫生间仔细的清洗了双手。
晚自习上,百无聊赖,每个同学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写作业,看小说,吃零食,擦老空。
“土匪婆,你镜子呢?”蔡家伟把手伸了过去。
“真臭美”,韩一丹把一个小盒子和一把梳子放在蔡家伟手上。
蔡家伟打开小盒子,这是一个折叠式镜子。陈默看见蔡家伟拿手摸摸这一撮头发,又摸摸那一撮头发,他知道蔡家伟最稀罕他的刘海了。
“好了为,知道你最帅”,陈默开口。
蔡家伟没有搭理他,拿起梳子开始梳头,尤其关照刘海的地方。
“咦,你多久没理发了?头发这么长”陈默看到蔡家伟居然拉着几根头发,一直拉到了鼻尖处。
“还好吧过了年我理过发了,中间的我特意没让他弄”蔡家伟继续摆弄自己的几根毛。
“你这有点像劲舞团里的了”
“你不长?让我看看呢”蔡家伟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陈默头发,一路捋下来。
“你的也不短好嘛”,说完蔡家伟又用上了左手,两只手挑挑拣拣从陈默头上拔下来一根最长的头发放在桌上,接着又从自己头上理出来一根最长的。
“咱俩比一比”,蔡家伟童心未泯,头发也要比一个长短。
陈默帮他固定住头发的两头,他负责测量长短。
“127,有些人不要碧脸,怎么好意思说我长的”蔡家伟给了陈默一个白眼。
“少啰嗦,你的还没量”
陈默看的蔡家伟的那根长发足有145厘米。“刚刚哪只狗在叫的”,嫌弃的瞟了一眼蔡家伟。
“这么长啊,给我看看”上飞燕好奇的凑过来。
“哟,以后不能喊你小弟了,应该喊你蔡小妹,哈哈哈”韩一丹揶揄道。
“你才韩小妹,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哥这个叫飘逸”说完蔡家伟还甩了一下他的斜刘海。
后面两个女生笑的更厉害了。
“陈默,你好多白头发啊,短头发还看不出来”上飞燕觉得新奇,推了推韩一丹
韩一丹抿嘴一笑,她不仅早见过了,她还拔过呢。
“头发么也像人一样哇,生老病死,老的不去,新的不来。”
“不会是默默想姑娘想的吧”,蔡家伟笑眯眯的看着韩一丹。
“注意纪录,还在上课呢”韩一丹敲敲桌子,只能拿这个来应付他了。
因为今天吃完晚饭没有给父亲打电话,陈默在晚自习后补了一个。
父子两个简单的寒暄了几句。
“陈默,今天你妈来电话了”
陈默一愣,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主要说了你外婆的事情,你外婆前阵子住院,现在转到乡下医院了”
“外婆生病了?”陈默虽然有几年没见过她了,可他记得外婆的身子挺硬朗的。
“嗯。说是肺癌转胰腺癌”父亲的语气有点沉闷。
虽然陈默不知道这个胰腺癌是什么,但带“癌”字的病,都不是好病。他记得大舅妈那时候乳房癌,住院了好久才好的,人都瘦了一大圈。
听着陈默那没声音,父亲继续说。“我已经去探望过你外婆了,精神状态还好的,后天回家了,周末你也去看看吧”
“嗯”,陈默这次只应了一声。
晚上的路灯有点亮,陈默怎么都睡不着,可一闭眼,记忆里的点点滴滴又不断浮上心头。
对于外婆最早的记忆,还是在陈默五岁左右的时候。那时候外婆和外公常年住在渔场上,妈妈会在夏天的时候带他去那。
满塘的荷叶荷花,冬瓜排骨汤,外公的缝纫机,吓人的大蜘蛛,这好像就是仅剩的记忆了。印象中,外公会带着小陈默去池塘里划船,到最深处采摘漂亮的荷花。外婆会准备美味的冬瓜排骨汤,河虾等等一桌好菜。玩一玩外公的缝纫机,小小的脸踩在大大的踏板上。树林里一张张大大的蜘蛛网,让小陈默不敢到处乱跑。
外婆对陈默是极好的。因为母亲是外婆的小女儿,所以陈默也是辈分最小的,可外婆总喊他“大头外甥”。陈默小时候常在外婆房里睡午觉,外婆也会宁愿不陪阿姨们打麻将,陪着小陈默,给他扇风赶蚊子。过年的时候,外婆也会偷偷的给陈默最厚的红包,每次都是1000元,母亲每次都会怪外婆给的太多了。
外婆对陈默又是极严格的。外婆对于陈默的吃饭很重视,不仅仅是不允许剩饭,挑食也是不允许的。陈默可以调皮,但吃饭时不允许淘气,必须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哪怕小陈默第一个吃完,也必须等有大人吃完了放下碗筷才能离桌。每次过年聚餐,每个人都逃不过外婆的询问,陈默也会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被外婆关在房间里,被外婆单独教导。
外婆吃过了太多的苦,可又赶上了好日子。外婆小时候正是抗日战争年代,年幼的她,冒着杀头的风险,给地下工作者传递消息,这是外婆亲口告诉陈默的,为的是陈默能够珍惜眼前美好的生活。
陈默觉得自己思绪很乱,对于外婆的记忆既深刻,又模糊,都是一个个片段。
隔天,陈默问了蔡家伟什么是胰腺癌,因为他的姐姐是护士。
蔡家伟知道陈默从不会莫名其妙的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脸色也变得郑重,“怎么了?家里有人生病了?”
“嗯,说是我外婆肺癌转胰腺癌了,不过已经从市医院转到镇上的卫生院了,应该是好消息了吧”
“什么好消息啊!你真是文盲啊,生病了不在大医院,反而去了小医院,这代表啥?这不就是没得治了么”蔡家伟讲的很认真。
陈默难以置信,只是张大了嘴巴,双目无神,眼泪却无声的掉了下来。
陈默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摸索着拿出纸巾,擦了一下眼泪。可决堤的洪水,又岂是这么容易堵住的。
陈默感觉特别无助,把头埋进了双臂之间,趴在桌上。
“咦,陈默你怎么还在睡觉啊?”韩一丹经过陈默座位时,少见的看到陈默早读课在睡觉。
蔡家伟给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并在纸上快速写下几个字,放在韩一丹桌上,“他心情不好,让他静静”。
韩一丹更好奇了,她从没见过陈默难过的时候,可她还是忍住了。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陈默再次用力地擦了下眼睛,又擤了下鼻涕。默默的拿起英语书,特别大声的读着单词和课文。
韩一丹看着今天的陈默,有点陌生。
她知道陈默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容下她。可她也知道陈默的心很大,大到所有的压力和难过都一个人承受。
韩一丹觉得有点心疼,她从来没见陈默流过眼泪,这个痛到底得有多痛,才让这个将近180的小男人都趴在桌上哭泣。
周六的早上,陈默早早的起床了,打理好自己后开始照镜子。虽然他在脑海中模拟了很多次和外婆碰面的情景,可又怕自己控制不住泪水,对着镜子反复的调整情绪。
陈默没有买什么东西拎过去,他还不知道外婆现在能吃啥,只是简单的买了一束花,又在花束上留了“祝外婆早日康复”的祝福语。
陈默忐忑的走到了医院的住院部三楼,问清楚外婆的病房后,缓缓地走了过去。
推开病房,陈默有点意外,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身穿病号服,躺在床上的外婆。一个是戴着口罩,久未谋面的母亲。
“外婆,妈妈”,陈默开口打招呼。
母亲看到陈默很惊喜,站起身走到陈默身边,可外婆却没有声响。
“你外婆睡着了,她挂的药水很痛,也很累人”,母亲带着陈默做到了旁边的小凳上,又给了他一个口罩,让他戴起来。
“外婆还好吗?”陈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戴口罩,但还是照做了。
“不好”,母亲摇摇头,“医生说了,快则半年,短则两三个月”
陈默抿着嘴,为自己的外婆感到惋惜。
无情的疾病不仅剥夺了外婆的健康,还让她失去了往日的精气神。
外婆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可哪怕是她睡着了,陈默也看出了外婆的疲惫。
陈默轻轻的拿起外婆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外婆的手还是温暖的。满手的褶皱和粗糙的手指,让陈默格外心疼。
“外婆最近吃的怎么样”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外婆的袖管拉了上去。只见宽大的袖管中藏了一只手臂,而干瘦的手臂上只剩下了一层皮,在空气中荡来荡去。
陈默扭过头不敢再看,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外婆到底经受了多么残酷的折磨,这个病怎么就这么可怕。
陈默还想再靠近一点外婆,可却被母亲阻止了。母亲拉他起来,走到了病房外。
“小默,病房里都是毒气,外婆呼吸出来的都是病毒。今天你能来,妈妈会和外婆说的。早点回家吧,这个病房里不是你应该待的。”母亲的话里虽然没有一个字在说爱他,可陈默知道母亲的善意。
陈默不舍的从门口看了一眼外婆,跟母亲道别后离开了医院。
陈默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踏上了返程,户外虽是阳光明媚,可他骑车的裤腿上都是水滴的痕迹。
终于,泪水模糊了视线,陈默在两边都是农田的地方停了下来。
“呜呜呜”陈默终于能放声大哭了,他忍了好久好久好久。在学校里他不能哭,在家里他不想哭,在医院里他又不忍心哭。他怕哭声吵醒外婆,怕哭声触及母亲的痛点,更怕哭声乱了自己的心神。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自己亲爱的外婆。
陈默跪在田埂上,双手杵地,无尽的悲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知道,又有一个深爱他的人即将离开他。
他心里愤恨,恨上天是如此的不公,把深爱他的人一个个都夺走。
他心里无助,除了无用的哭泣和闷头读书,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心里懊悔,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人世间,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的痛苦。
他心里委屈,自己没有特别的愿望,只是希望家人亲人身体健康,可这个愿望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心里很冷,漫漫人生路,独行却是经常,不断的去习惯,不断的去忘记。
陈默缓缓起身,清理了下裤腿的泥土,努力的做着深呼吸,然后骑上自行车,再次穿上了他的外壳,他又成了那个坚毅的陈默。
没人想到,陈默这一别,外婆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