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我知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
薄暮的光辉恰似淡金色的羽毛扫,轻轻拂过远处深灰色的站台和这片萤蓝色的集真赤海,赋予了它些许柔意。
这是一块很美的坟冢。
北辰衡半蹲着身子,在一块墓碑前停下了脚步,岁月的痕迹模糊了墓碑上的字迹,让人无法分辨主人的身份。
可它毕竟是自己未来的邻居,于是他用手指轻轻抹去墓碑上的尘土。
他听着泥土簌簌落地的声响,感受着夕阳晕染下熏风,只觉得此刻,时间慢了下来,如逐渐凝固的糖浆一般,流动的越来越慢。
尘屑完全脱落,墓碑勉强露出了几行字迹。
北辰衡垂下疲倦的眼眸,浏览着这行有些难以辨认的小字,最后确认,这里埋葬的也曾是一位为出云生存而战的军人。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此刻,这名军人或许能够成为他的倾诉对象。
于是,他准备了一壶酒,一面轻语,一面横手斟酒。
墓碑前松软的土地逐渐变得湿冷,清酒渗入土地,咕咕的冒着泡,像是真的有人在他的面前对饮。
在这无人的时刻,他倾诉了自己的懦弱。
如果领袖需要对胜利抱着绝对的信念,那么他将是一位失格的领袖。
他怯懦过,逃避过,对文明的存续报以怀疑和悲观,甚至于此时此刻,他的想法依旧如此。
他不过一个普通人,对这场博弈没有必胜的信念。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将这个计划告诉任何人。
他害怕击碎那他所带来的虚无缥缈的希望。
因为他深知:“没有救世的能力不是你的错,但给世界以希望后又打碎它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了。”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赌上两个文明的命运,却不愿成为两个文明的罪人。
这么看来。
“我还真是自私啊”
黄昏的熏风中。
壶中酒水斟尽,北辰衡抖落酒壶,最后轻喃道:
“愿坠落的鸟儿得以安眠。”
“愿他们飞向天际,去见证那不完美的明天。”
“晚安,素未谋面的朋友。”
话落,他掸去尘土,踩着湿冷的土地,拔出腰间的「魑」。
在离着坟冢不远的地方,尝试用这柄刀挖出一个墓穴。
这时候,其实一柄铁锹要比一柄刀更管用,可他没工夫去寻找一柄铁锹了。
刀刃轻松的刮开了土层,甚至也轻易的割开了下方的石块。
只是,在他忙活着这项工程的时候。
不知何时到来,也不知在他身后站了多久的女孩开口道:
“你在做什么?”
芽衣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从远处传来。
可当北辰衡转过身去时,却发现她其实离自己很近,只是感官浑浑噩噩的他始终没有注意。
他发现,芽衣今天还画了淡妆,虽说只是描了眼线,却已减去了几分素冷,增添了几分妩媚,让人更愿亲近。
她身着一袭白衣红袴,腰间系着白稠,领口处露出白腻的肌肤与雪白的锁骨,而那头靓丽的绛紫色长发旁,也戴着那副天狐面具。
“为自己挖墓。”北辰衡的回答很简单。
他的语气尽量轻松,将这视作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他不指望芽衣会过来帮他,因为看她的表情,或许更大概率会过来一脚把墓踹了,把那些刨出来的土踹回去。
“为什么是你。”她仍站在原地。
“因为只能是我,也应当由我来完成。”北辰衡笑着:
他的笑容格外平和,正如这黄昏的熏风一般柔和。
可芽衣并不喜欢这样的笑容。
她见过他发自内心的笑容,不是这样的。
“你,会哭吗?”她没来由的问道:
她好像从来没有看过北辰衡哭过。
他一直都是这样,面对死亡,面对离别,从未落下一滴泪来。
面对芽衣的这个问题,北辰衡没有做出任何的回答。
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似乎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哭泣的权力。
生者有何以向死者泣诉。
逝者已逝,生者仍在,他无权为它们哀哭。
所以他逃避了这个问题:
“搭把手。”
话刚落下,北辰衡便感受到一双冰冷的素手紧攥着他的衣襟。
那双好看的眸子带着深深的失望与愤怒,抬头仰望着他:
“你是想让我帮你挖坟!还是想让我代替你去成为刽子手!”
北辰衡从未看过她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自己的确不该擅自替她做决定,让她成为自己的共犯。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对不起。”北辰衡嘴角翕动,轻喃道:
那双紧盯着他的眸子轻轻颤抖,五指微微松开。
芽衣低下头去,唇齿也在不住的颤抖:
“你为什么要道歉。”
她的声音沙哑。
“是觉得对不起我吗?觉得自己不该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擅自决定我的命运?”
“你明明知道的,我讨厌这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就像是北辰衡肚中的蛔虫一般,说出了这番话。
天光黯淡,她站在北辰衡的面前,松开衣襟的五指搭在胸口,眼眸如同洗练的湖水,随风席过的集真赤刮过双颊,卷起发丝。
渐渐的,她的五指微微蜷缩,仿佛要紧攥着自己的心。
她轻动着微薄的唇角,柔软的眼角带着温润的泪光。
北辰衡分辨不出她是在笑,还是在哭。
“可你依旧认定我一定会来,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对吗?”她的话语掩盖了风的呜咽:
北辰衡看着她,不堪重负的意识在这一刻被短暂的抚平。
承载万千记忆的他就像以俯视角观看着行人来来往往的十字路口,眼中只有躁动和混乱。
而这轻声的告白,便成为了一道清晰的呼喊,在人群中呼喊着他的名字。
让他的视角回归,令他的思绪变得清明。
他看着芽衣。
看着泪光闪过,稀释在最后一抹残阳中。
看着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修长微卷的睫毛泛着黄昏的温柔:
“你的确对不起我在很多地方,所以,也不差这一次了。”
“谢谢”
此刻,北辰衡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可话到嘴边,便成了这两个字。
“谢谢”他重复着单薄的字眼。
或许是在感谢她。
或许是在感谢时间,让他在这一刻依旧能够保持清明,能够做这最后的道别。
“不用谢我。”芽衣决绝的摇摇头:“反正在我这里,你永远不是什么好人,那些欠下的债业,我会亲自找你还清。”
“昂那么,此刻,让我欠下这最后一份债吧。”他微笑着,发自内心的笑着。
天光黯淡,暮色将至。
他听着神业的吟诵。
听着心底无数的声音。
澎湃的记忆在此狂涌。
他看着她如同在秋雨弥漫之时取出油纸伞般,拔出了那柄诏刀。
看着她的指尖划过刀镡,却不愿看清她最后的神色。
直到冰冷的诏刀穿过血肉的身躯。
鲜血如红绸般洒下,落在了莹蓝色的集真赤海中。
他感受到温度的流失,却也感受到,那最温暖的拥抱和那最温软的低语。
芽衣低语着,用柔和圆润的声线唱着一首久远的和歌。
北辰衡已经听不清那首歌的内容了,但他很喜欢她的嗓音。
于是他紧紧的搂着芽衣,直到那首歌的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这一刻,世界迅速褪色,归还于一片黑白之中。
浮世三千,一刀缭断。
芽衣看到,自己独立于累累尸骨之间,黑色的雨水自天幕落下,三途川的河流在她的脚下流过。
那红绸般的鲜血落在她左右的集真赤花上,将其化作这世界最后一抹红色。
黑色的雨水降落在荒芜的大地之上,带走了一切的色彩。
但有那么一滴红色的雨水落在了芽衣的身上。
从此,除去鲜血的红色外,她成为了这黑白的世界中仅存的色彩。
雨水并未浸染芽衣的和衣,在这褪色的世界中,她抬头仰望,手中握着那最后的诏刀——「无」。
好像不知不觉间,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人和梧桐是一样的,心空了还能勉强立着。旁人以为她在下个春天还能发芽,其实那个冬天,她就已经死了。
于这片褪色的国度,她淌过脚下的冥河,无数集真赤花在她的脚边绽放。
踏入「虚无」的她轻声念着一首绯句:
“我知这世界,”
“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模拟结束】
后边的部分当作故事的留白吧,不然又得水一两章。
关于「始」和「终」,这两柄诏刀没有出现的原因是因为牢衡让「无」提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