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洛水之誓
曹芳没着急开口,而先是瞥过目光,看向丞相。
夏侯献却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曹芳无奈,只好自己拿主意,于是看向司马懿问道:“太傅有何事要奏?”
“李丰谋反案。”
简单的几个字,直接让整个大殿变得肃然。
这件案子可谓是当今朝臣们避之不及的头等大事,生怕有任何牵连。
就比如前段时间刚被封为贵人的张贵人之父,张缉,他怕跟案子有牵连,果断辞官下野。
李丰两个在外任太守的弟弟,还在接受弹劾审查之时就被以谋反罪通缉。
李翼的续弦出自荀氏,是安阳公主之女,散骑侍郎荀廙的姐姐。
荀氏曾建议夫君李翼逃亡蜀地,却被李翼拒绝。
李翼说:“诸子尚幼,若我不逃命,只会连坐身死,而两个儿子却不会受到株连。”
于是乖乖受缚。
目前,朝野人人自危,都巴不得跟此事撇开关系,而今太傅却主动提及此事,不知何故。
其实这事怪不得朝臣,廷尉的审理一直在内部进行,目前尚未公布进展。
夏侯献不动声色,打量着司马懿。
他大概知道为何久不上朝的太傅,今日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了。
目光扫向群臣,扫向那一个个胡须花白,诸如太尉蒋济、司徒高柔,尚书令司马孚、尚书左仆射卢毓等和司马懿同一时代的老臣们。
这是想要以老臣们的余威向自己施压,试试自己的态度,如果自己一意孤行,借着案子冤杀了谁,日后定会跟老臣们离心离德。
司马懿道:“老臣恳请陛下做主,令各司秉公执法,还犬子一个清白。”
你别说,司马懿虽然老木朽矣,还真有这样的号召力。
虽然曹芳皱着眉头,压根不懂司马懿在说些什么,但太尉蒋济却第一个出列,向司马懿问道:
“仲达公,此话何意?”
司马懿继续面向曹芳道:
“前日,廷尉的人闯入老臣府邸,声称犬子师涉嫌李丰一案可笑廷尉单凭一些捕风捉影之物便擅入府里搜查,老臣怀疑有人故意栽赃,请陛下明察。”
廷尉卿钟毓脸色铁青。
这老物那日对他还礼遇有加,今日却在朝堂之上说出这般言语,虽然他知道此事不是针对他的,但还是心里感到不爽。
“噢,噢。”曹芳连连点头,又看向夏侯献,结果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只是目光俯视着朝臣。
这可把曹芳急坏了,丞相你倒是说句话啊,这种事你还真让朕来拿主意?
司马懿也不指望曹芳能给什么回应,他的目的只是调动老臣们的情绪。
蒋济道:“李丰案尚未盖棺定论,仲达公稍安勿躁,想必此事丞相自有公论。”
他巧妙的把话题转给了夏侯献,然而后者却只是点点头,没接他的话。
司马懿又问高柔:“文惠公做了多年的廷尉卿,不知廷尉办案是何种流程?”
高柔也是个老人精,他直接看向钟毓:“稚叔,何晏可曾有供词指证司马师参与了谋反之事?”
“不曾,但何晏称李丰欲约司马师共同起事。”钟毓如实回道。
高柔皱眉道:“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倘若何晏说,李丰欲邀太傅共同起事,岂不是太傅此刻就在廷尉狱里了?”
你特么!
钟毓心中暗骂,这些老臣一个个奸得很,他忽然感觉自己太过耿直虽于司法有利,但却无形中会跟朝臣们渐行渐远。
这或许就是做纯臣的代价。
高柔又道:“案子不是这么办的,如果廷尉真的证据确凿,你去太傅府拿人自然不错,但现在”
后半句戛然而止,让钟毓自行体会。
钟毓自然听的明白。
那意思是告诉他,如果司马师罪名真的定了,那便相安无事但倘若冤枉了对方,他这廷尉恐怕是坐不安稳。
但钟毓也不是逆来顺受之人,索性就又说了一些案情细节
“在天子封贵人前一日,有可疑之人向太傅府送了一封书信,经查,那收信的门仆当日就被司马师以家法处死了这难道是巧合吗?”
高柔问道:“那送信之人呢,可曾缉拿归案?”
“不曾。”钟毓道。“想必也被灭了口。”
司马懿微不可见地冷笑一声。
高柔看向钟毓道:“那岂不是死无对证?钟君,何晏可曾交代,是他派人送的信?”
“没有。”钟毓回道,“八成是李丰指使。”
“可李丰人呢?”高柔反问。
钟毓不说话了,这还是死无对证,况且连那封信的内容都一概不知,确实无法给司马师定罪。
几人辩来辩去,最终也没个结果。
夏侯献的目光依然在司马懿身上停留,看那样子似乎是问心无愧。
过不多时,他开了口:“诸公,大致的事情本相听明白了。”
群臣肃静下来,各自回到队列。
夏侯献先是为钟毓开脱:“钟廷尉虽然行事略有冒犯,但却是职责所在。”
“谢丞相。”钟毓拱手。
“太傅。”夏侯献转头看向司马懿,问道:“令郎之罪虽未坐实,但确实有所涉嫌,这一点太傅认同吗?”
司马懿不语,夏侯献权当他是认同了,接着道:
“这样吧,太傅既然对令郎问心无愧,那不如书信一封叫他回京。
“本相老实说吧,其实廷尉已派人前去偃师缉拿令郎,但如果太傅能将他召回,本相会亲自审理此案,给太傅、给诸公、给陛下一个公正的交代。”
“如何?”
司马懿依旧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夏侯献从位子上起身,缓缓走下玉阶,当着群臣的面朗声道:
“我大魏都城在洛水之北,因此得名洛阳。”
“今日我愿以洛水为誓,如果司马师肯回朝接受审讯,即便他真的与此案有少许牵连,本相也会酌情赦免。”
群臣窃窃私语起来。
大司农桓范看懂了局面,心中暗自惋惜。
司马懿今日这个局,算是把丞相用大义给绑架了起来,如此一来,想要打压司马氏就要另寻良机了。
见司马懿不为所动,太尉蒋济劝说道:
“仲达公,当年后汉的刘秀曾以洛水为誓,原谅了朱鲔的杀兄之仇。既然丞相出此豪言,何不答应下来,我相信丞相必不会食言!”
司马懿微不可见的嘴角勾出一抹笑,过不多时,他说道:“好。”
退朝后,司马懿回到府中。
柏夫人让侍女们拿来木盆,盛了热水。
家主年迈,常泡腿脚有利于气血。
可到了堂内,司马懿却摆了摆手,道:“先不用了,去拿纸笔。”
“唯。”柏夫人欠身,并未多问。
不多时她拿来文墨,放置于司马懿跪坐的案前,又贴心地为他披上裘袍。
司马懿持起笔,蘸了蘸砚台,头也不抬地说:“你先出去。”
“唯。”柏夫人退了出去。
司马懿的笔尖却在此刻停下,双目浑浊,暗自思忖。
洛水之誓
如果夏侯献今日被老臣们裹挟着被迫应下,或许他还不会想太多。
但今日他虽未抬头看对方,却始终能感受到一缕冰冷入刀的目光。
夏侯献都是要迈出那一步的人,真的会那般妇人之仁吗?
“呵~呵~呵~”司马懿怪异地笑了几声。
随即,下笔。
纸上只有两个大字。
【勿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