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漫漫长夜里（一）
最后一班地铁，最后一节车厢，寥寥无几的人。
林旭东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单手握着杆，直视前方，玻璃上映着他的身影。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的姿势，相较从医院回来那晚，现在的他更显疲惫。
地铁外突然陷入黑暗，和地铁内形成鲜明对比。
眨眼功夫，再恢复明亮已经到站。
林旭东走出去，顶着寒风，走路速度有意放缓。
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站在街灯下，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有人经过，脚踩在影子上，影子变得模糊。人一走，又是一个完整的影子。
红绿灯来回跳转，林旭东始终没有迈步，他微微抬头看向远处，眼神没有聚焦，怔怔站了好久。
来往的人因为好奇，往他看的方向望，什么稀奇玩意也没有，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林旭东终于行动，加快步伐。
回到家，他完成一组锻炼，去洗漱。
他穿着睡衣，坐在床头，抱着笔记本。
屏幕上是他搜索出来的，电台特别节目“立·冬”，一档关于冬季两项，为期十二周，选在下班高峰期播出的科普类节目。
时间是四年前。
主播是盛雪。
这个页面挂在电脑上三天了。
三天前，盛雪加了他，告诉他，她叫盛雪，她同意留在他手下。
她自我介绍的那条语音，他反复地听。
那个声音，太像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缠绕在他耳边，让他倍感无力，从睡梦中惊醒。
他以为，他快忘了。
可是当声音再一次响起时，他的记忆如返潮般复苏，来势汹汹，险些招架不住。
然后，她说她受了伤，他帮了她，她给他道谢，一切都自然而然。
那晚他回到家，坐在客厅出神好久。他抱着试试的心态上网搜索跟盛雪有关的信息，搜出了“立·冬”这档电台节目。
林旭东听了一晚上“立·冬”。
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清醒又疯狂。
这几天他浑浑噩噩，反复被梦魇折磨，睡不着，就循环播放“立·冬”，还是睡不着，就把盛雪给他发的语音反复听。
他很清楚，电台声音经过处理，更贴近本人原声，和电话、语音里听起来很不一样。
所以初见盛雪时，他没太大反应，直到听见语音。
他有尝试自我调节。
效果甚微。
房间内回荡着盛雪的声音，声情并茂。
“人们常常分不清冬季两项与北欧两项，觉得两者是同一个项目，但其实两者有很大的区别。冬季两项包含越野滑雪和射击，而北欧两项则是由越野滑雪和跳台滑雪组成。冬季两项设有11个小项，分别为男女子个人赛、男女子短距离、男女子追逐赛、男女子集体出发、男女子接力赛及混合接力……”
如果仔细听，能听出她每句的最后，声调都是上扬的，足以说明她当时的心情是愉悦的。
林旭东按着太阳穴，合上笔记本。
他知道，今晚又要失眠了。
翌日一早，林旭东去了医院。
进门前敲门，等到里面的人说，进。
林旭东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房间内的窗户是打开的，窗帘被风吹起，不停地舞动。
医生坐在电脑前，闻声抬头，推了推眼镜，说：“怎么今天过来了？”
林旭东才来过，按照约定，下一次见应该是三个月后。
“我又开始失眠了。”林旭东在医生对面坐下。
他失眠的状态曾经持续过很长时间，后来已经严重影响正常生活，不得已来看医生。经过很长的周期调整，才让他渐渐回到正常作息，只是晚上入睡多少还是有些困难，有时候需要用药。现在药量虽然在减，但没彻底停药。这几天，他又加重了。
林旭东继续说：“我遇到一个人，她很特别。”
盛雪之前一直在加班，工作完成度很高，所以最近这一段时间可以轻松一些。好在不用跑来跑去，不然她得直接请假了。
换做以前，盛雪哪里会在意这些，能坚持就不会闲着。
但这次不一样，林旭东说了，如果她想在短时间内再上手滑雪的话，就必须好好休息。
同事们知道她扭伤，也很关照她，尽量避免让她走动，可以的话都会主动来找她。
还有些同事关心她的同时，不忘调侃她，感谢卷王不卷之恩。谁让平时盛雪都跟打鸡血似的，搞得其他人想闲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现在盛雪优哉游哉，他们反而不习惯了。
“柏巧呢？”有人问。
来人盛雪认识，是信息采集部门负责跟柏巧对接工作的人。
盛雪说：“有要紧事，出去了。”
“啥时候回来啊？”
“估计要挺久，”盛雪看那人有点为难的样子，她说，“这样吧，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等她回来我告诉她。”
“也行，”那人认识盛雪，对她放心，“这个是之前她要的资料，全给她准备好了，让她用完记得返。”
盛雪比了个“ok”。
那人没忍住，吐槽道：“里面有几个视频，真的找了很久！请帮我转告她，下次别整那么偏的资料，她每次都不用上，我心很累。”
盛雪笑着说：“辛苦了，我帮你说她。”
那人说谢谢，挥手离开。
[雪花]：采集部的人来过，资料放我这儿了，你回来找我要。
不巧：哦，是不是有比赛视频那个？
[雪花]：对。人家说每次辛苦帮你找资料，你都不用，心很累。[调皮]
不巧：哎呀，我这不为了打开思路吗。我这几天超忙，没时间顾那个，你帮我整理就是了，反正你闲！而且是你的话，那些资料这次就一定能用上！
[雪花]：？
不巧：冬季两项的。
这事儿本来是要交给盛雪负责的，但前段时间盛雪正好外出培训，就落到柏巧手上，现在正好，绕一圈又回到它应该去的人手里。
盛雪收到一堆文件，全是柏巧发来的。
不巧：台里正好要搞一期冬季两项的科普，你之前不是搞过“立·冬”，加油！手到擒来！一定要好好搞啊，领导说了，核本递上去，满意的话就让你主持，外加全期配音。
柏巧就是因为知道，盛雪肯定对这个感兴趣，才极力争取的。本想着好好弄，给盛雪一个惊喜，但正好碰上她最忙的时候。索性直接告诉盛雪，盛雪肯定会比她做得更好。
盛雪原本还挺放松的，现在突然紧张了。
天降惊喜，砸得她有点头昏。
她用最快的时间，把柏巧发来的所有文件都过了一遍。
打开u盘，里面全都是视频，还有几个特别标注“珍稀”，应该就是采集部的人说，找了很久的视频。
她按顺序看，头几个视频是早年比赛视频，接下去是近几年的，大多数都是盛雪看过的。
当初弄“立·冬”，虽然只是有声电台，但她为了做足准备，找了很多视频资料学习并记录。所以这会儿，她点开视频，都能准确地说出是什么比赛。
盛雪做好记录，打算先把视频过一遍，然后再逐一重新看，好挑出精彩片段推荐给剪辑。
其他视频过起来都很快，就剩几个“珍稀”视频了。
连采集都找很久的，估计她肯定没看过。
第一个视频点开，像素很低，环境是在操场，拍摄距离又远，也没拉伸镜头，最真实的画面。一群人沿着操场跑圈，匀速向前，大概跑了十圈。跑完圈又开始各种锻炼，着重腿部、手臂的训练。
第二个视频是在冬季两项滑雪训练场，从出发到射击到罚圈，因为不像正式的比赛一样有解说和数据展示，且视频里每个人着装同一，身形相差不大，实在是分辨不出谁是谁。
盛雪是跳着看的，跳了三段，中间没有什么戏剧的事情发生，她就直接拖到最后。
一个人冲过终点线，喊了一句：“哥，你就不能等我一下吗？”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盛雪看视频的时候有关注到这个人，因为他的左臂挂了个东西，白色的，正好跟黑色滑雪服形成鲜明反差，所以对他有印象。
她看他速度一直挺快的，还以为这个人会是第一个冲线的呢，他前面竟然还有一个人吗？
难道是因为跳着看，中途看漏了吗？
盛雪来了兴致，把进度条往回拉。
确实有一个人更快冲线，速度很快，从镜头里一闪而过。
“哥，你就不能等我一下吗？”
视频断了。
她突然觉得后面这个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是谁呢？
盛雪再一次拖拽进度条，画面刚开始动，突然有人喊她：“盛雪，李导找你。”
“哎，就来！”
她连忙暂停画面，把u盘拔出放好。
盛雪缓慢走出去，李导对她招手，看见她走路姿势小心翼翼，问道：“你腿怎么了？”
“前段时间不小心扭到，养着呢，不碍事儿。”
“没事儿就好，”李导转入正题，“这不是马上就有比赛了，台里要做特别节目。得到消息，滑雪运动员会去冰雪天地滑雪场做特训，每个项目都要派人跟进，冬季两项打算让你去，你觉得呢？”
“科普类那个？”盛雪以为两个有关联。
“你是说柏巧手上那个？”李导看见盛雪点头，他解释，“不一样，咱这个是纪实类的。”
盛雪问道：“会冲突吗？”
李导：“应该不会，咱们这个需要跟进一段时间，等正式时间下来再通知。”
“好。”盛雪欣然接受，这样还可以两头抓。
李导叮嘱道：“运动员人有点多，到时候尽量做到每个人都采访到，多带点镜头，都挺不容易。”
“知道。”
“有成绩的那几个，像范明远、贾思成这些为国拿了荣誉的……”
盛雪笑着接话：“您放心，我都了解。”
“行，其他的到时候再说，”李导拍拍盛雪的肩，瞄她的腿，“好好养着，听说你技术不错，到时候录几个你的镜头！”
听出李导在开玩笑，盛雪也笑着回应：“还是把镜头留给运动员们吧。”
盛雪心情愉悦地回到座位，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
高兴之余，拿起手机，给林旭东发消息：林教练，你接下来可能会天天见到我了，到时候，请一定要耐心指导我啊。[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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