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铁血政变(七)
暴君回忆起过去。
无人知晓他的过去,知晓他过去的人都被杀光了。
现在知晓那段过去的只有他自己。
而他并非人,所以无人知晓。
那是一个被国王丢弃在角落,连谁也想不起来的孩子,仅仅是为了生存,就已经付出了全部,包括整个世界。
行走的人与行走的爬虫,既是能夺走他性命的猎人,也是他能啃食的猎物。
他举起血枪,怨念于其上如蛇爬行缠绕。它们是世界的恨与惧,对不幸控诉的怨灵无处可诉,只能徘徊在地狱里。
神明赐予世间雨露,却没有赐予他们干净的水源。
神明赐予黄昏朦胧的雾纱,却赐予他们窒息之苦。
神明赐予暴君百战百胜的神力,却没有赐予他们反抗统治的力量。
他们是被神抛弃的羔羊,是献给神眷者的祭品!
血魂咆哮着向周围冲去,它们没有目标,只是凭借本能将所有神明恩赐之物吞噬一空。
雨被吞噬了。
雾被吞噬了。
受神所眷顾的暴君也被吞噬了。
他化身为一个血人,不断有冤魂趴在他的皮肤上,钻进他皮肤下的缝隙,钻进他的身体。
如此反噬,换做正常人早已死去。
然而暴君没有死,他甚至没有痛呼。
“呵呵呵呵呵呵——”他咧开嘴,一边笑一边猛然向前一刺!
“传送”!
眼睛跟不上速度,与世界同屏的感知却给予了回应。
贝篱向感知到的方向举起幻剑。
剑鞘挡住长枪尖锋。可缠绕于枪上的冤魂却如同找到了目标,一同向幻剑咬去。
模拟出世界的幻剑,恰似世界本身,又如同世界临死前抛出的诱饵。剑上的白光迅速被血气笼罩。
贝篱皱起眉,这样下去,幻剑会被冤魂污染。而身为幻剑的主人也逃不过被污染的下场。
他必须保住幻剑!
于是贝篱不再留手,他的神力推出层层波纹,幻剑在神力的催动下渐渐透明。
它的剑尖、它的剑身、它的剑柄……它像是随同晨曦升起的薄雾。但下一秒,太阳被血染红,天穹将倾,晚霞与浓雾交织。大地震颤、向上飞窜的灰霾遮天蔽日。
世界末日来临,就连冤魂也不禁为此末日之景驻足。
而被它们盯上的幻剑却不知所踪。
此即是世界本质。
从古至今,有无数狂妄的人类妄图毁灭世界。他们当中,有的制造了一场大灾变,从此土地被灰霾笼罩、寸草不生。有的引发了熔岩喷发、有的吸引群星坠落。
他们都以为自己毁灭了世界。
然而,那不过世界的又一次重启。
正如受伤的人类割去腐肉般,只是世界为了又一次的新生。
暴君在与末日对抗。
冤魂在与末日对抗。
从天而降了流星雨,那是与他先前所用的“火流星”威力完全不同的招式。巨大的陨石不仅砸出了深坑,也撕开摇摇欲坠的空间,让其露出了一条缝。而空间内部战斗的余波仅仅泄露出一丝,便让周围的土地衰变。
手持长枪的暴君在陨石间跃动,他狂笑着击碎一颗又一颗陨石,最后借着陨石作为跳板,撕裂了天穹。
虚假的天空被撕开了,露出灰白之色。
太阳也被击碎,即将从天空坠落。
而在那极光坠落的高空,一个血色纹章突然显现。
那是狮鹫!
狮鹫从纹章中飞出,太阳的碎片从它翅膀旁坠落,金色的阳光却被留在了天空。狮鹫的翅膀陡然变得金红,其煽动的飓风将所有阴霾一扫而空。它代替了太阳!
飓风在空间内横扫,狮鹫的爪子掀开地面,找到了隐藏在地底的幻剑!
金红的狮鹫一振翅,向地底俯冲。
在那狂躁的风暴之下,任何人都别想逃离!
只听轰隆一声,大地发出最后悲鸣。与此同时,周围的空间也发出镜片碎裂的声音。
月光照射下来。
大地完好。
没有坠日,也没有陨石。
暴君握着长枪,枪尖的血气正侵蚀着斯特利尔的土地。
斯特利尔正逐渐被自己的君主毁灭。
可在暴君的身后,有一株绿芽悄然崛起。它生长得无声无息,正如春风吹拂后的野草。
它又是成长得如此迅速,仅仅一个呼吸,便窜出了一米高。
它吐出了白色的光点。
而那些光点慢慢汇聚,逐渐成为人型。
突然,人型手握透明之剑,向暴君的胸口刺去!
就在即将穿透暴君心脏时,贝篱听见他说,“是我赢了。”
剑停止了。
风停止了。
光停止了。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被按住了指针。它们无法再往前前进一步。
暴君想提起长枪,却发觉他的血枪也纹丝不动。
在此时此刻,能动弹的只有他一个。
那么,用作武器的东西也早就想好了。
他切开了自己的腹部,用右手从中掏出血肉。高深神眷者的肉体早已成为神力本身。
所以,在暴君的操控下,这些血肉扭动身躯,成为一个新的长枪。
“时间暂停!”
这才是他为贝篱准备的杀手锏。
为了这致命一招,他费了多少心力引诱贝篱,佯装败退。
他是暴君,却也是个阴谋家。
今日之前,他与贝篱的烦恼是同样的。
拥有“血源诅咒”的自己难以被杀死,拥有“感知”的贝篱不是同样?
像他们这种层次的神眷者,杀死比击败要难得多。
所以,一定要制造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那即是在贝篱以为稳操胜券的那刻!
在此之前,他从没有用过“时间暂停”的能力。拥有这能力的人早已融进土里。
它的负面效果是巨大的,等时间重新流动的那刻,主人的身体便会陷入时间洪流,撑不过去的便会瞬间爆裂。
但那又如何?他还有一个祭品。
在离开了空间的现在,暴君能感知到他最宠爱的小公主。那体内流动的神力与他是多么协调!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归到主人身边。
暴君高举长枪,以胜利者的态势劈了下去。
与此同时,时间开始流动。
长枪搅动出浓厚的血汁,血汁之后,是贝篱震惊不已的眼神。
而暴君的身体,也骤然崩裂。
可他没有死,他肉体里的血肉不断蠕动,甚至在逐渐愈合。
他拿起血枪。
传送!
痛楚突如其来。
来自背后。
在意识的最后,暴君看到贝篱恢复平静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