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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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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逃亡,我有一个具体的计划,”

    江枫取过从不离身的木匣箱子,打开,接着说:“箱子里有我自制的易容人皮面具,仿真效果极好,与皮肤的贴合度高,不易脱落,是我以活人为样本潜心研制的,足够以假乱真。到时……”

    江枫附在宁敞耳边,悄悄地将整个计划告知。

    宁敞听后十分惊讶,原以为江枫只是个赶江湖的卖艺人或是手工匠人,无意间得罪了仇家,因此被人追杀,只是一个和她相似的天涯沦落人。

    想不到,失忆少年竟然心思缜密,思虑周全,已经为之后的逃亡之途作好了全盘打算。

    宁敞对江枫的计划表示赞同,也认为成功率很高,只要两人密切配合,定能万无一失。

    两人又针对逃亡的细节作了一番筹谋和讨论,商量好了应该准备的东西和逃亡的路线。

    当谈论到接下去要去何处的问题时,宁敞一时没了主意。

    细细想来,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江枫看出了宁敞一瞬间的落寞,豁达地说:“没关系,山川湖海,塞外边疆,天之涯、海之角,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奉陪。

    我们,会是最好的搭档。”

    江枫说这话的时候用了“会是”,这是坚定的陈述语句,的确,他不是在许下心愿,而是在预告事实,他有信心让两人顺利脱险。

    在他心里,也正酝酿着一个想法。

    有些使命,他一个人肩负或完成已经太久了,是时候找一个合适的人和他携手,共渡。

    宁敞并没有注意到江枫话语中的微妙,只是感动于他的安慰,愿望如果被注入十足的期待和信念,说不定就会积攒实现的机缘。

    宁敞愿意赌一次:“一定,我们会是最好的同路人。”

    有了前路,便只顾风雨兼程。

    “但是明天,我还是决定去约定的槐树下一看。

    只是,这一次,不是等待,而是诀别。

    我对槐树寄予了太多的情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我还是希望把我的心事都告诉它。

    以后,也不会再有牵念。”宁敞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了这句话。

    江枫坦然:“如果这样真的可以让你释怀的话,我没意见。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宁敞点了点头。

    几日前,林恣回到林府,准备简单地收拾一些行装,带些干粮和银两,然后就和宁敞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会面。

    为了不被发现,在府中隐蔽处潜藏了七天,才找到一个时机溜走。

    结果刚要出门,就遇见了父亲。

    父亲摒退了院中人等,径自朝林恣走来,面上看不出喜怒:“接连数日不见你的人影,炼毒长说你正在研制新的杀伤性极强的兵器,不想被人打扰。”

    林恣知道祁松泠的说辞是在掩护自己,自己显然不能拂了她的好意:“正是,研制陷入了瓶颈,儿子苦思不解,实在没有心情顾其他的事。”

    林父眼中闪现一抹锐利:“撒谎!”接着,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事实:“宁敞还没死,你救了她。”

    父亲缘何这么笃定?

    邱老交代兵器府兵的话,有如军令,他们定会坚决执行,不敢违背。

    炼毒长祁松泠更不是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之徒,他信得过。

    大家口径统一,加上他的证词,父亲不该有所怀疑才对。

    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林恣想不通,但不可能轻易承认,给父亲再度迫害宁敞的机会。

    林恣收敛起内心的踌躇疑虑,回答:“宁敞当然已死,我亲手解决的她,尸身沉入江中,踪迹难寻。

    宁府已经满门被灭,彻底失势,再不可能翻身。

    宁敞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残留她的性命只会徒增隐患。

    她素来对我信任,由我亲自动手,神不知鬼不觉,也免得惊动一众府兵了。

    宁敞不过一介弱女子,在我眼里就像一只不起眼的蝼蚁,我轻轻一捏她便动弹不得,踩死她更是易如反掌。

    既然要利用,何不有始有终。

    也让她死个清楚明白。要是她想报仇,就尽管找我好了。”

    林恣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尽量将他亲自灭口的动机和为林府的考虑都编织其中,打消父亲的猜疑。

    “真是这样吗?那你真是为父的好儿子,有魄力。

    可惜,我早已发现你对宁敞的不同。利用是假,暗中护她是真。就连炼毒长、邱老和府兵们都冒死替你圆谎,真不知我是该夸你深得人心呢,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啊,终归是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早知你如此感情用事,当初真不该派你去接近宁敞。”林起衡(林恣父亲)根本谈不上存疑,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府兵们的说辞。

    看似天衣无缝的说法其实漏洞百出。

    要是林恣真的手刃了宁敞,怎会将她的尸首沉入江水中,而不是带回来复命。

    说沉入江中,遍寻无果,显然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尸身顺流而下,即使打捞不到也很正常,自己也就无计可施了。

    林恣的确处处在为宁敞谋划,可是百密一疏,有的东西,他算不到。

    林起衡久居朝堂,深谙官场之道,也精通权谋,看问题一向通透,而且知子莫若父,他的儿子什么品性,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林恣知道父亲手中一定是握有证据,而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已被他洞悉,只是他还是有一事不明:“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明明没有破绽。”

    林起衡指了指林恣的宽袖,示意他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林恣取出袖中随身携带的一把短刃。

    那一刻,林恣什么都明白了,一切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当初,林恣发现了宁敞作曲的天赋,不想她被埋没,于是推荐她去参加御史韩府举办的琴艺竞技大赛,听说如果入围就能在现场为都城名流演奏自己的原创曲目,倘若在竞技中拔得头筹,自己的原创曲谱更有机会被送入宫廷,得到皇室青睐。

    说不定,还能获得入宫教习的机会。

    林恣记得宁敞曾说过她的梦想就是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琴师,为世人带去治愈和慰藉。

    宫廷技艺高超的琴师云集,要是宁敞有幸在宫廷教习,不仅能让她谱的曲子被更多人听到,积累名气,更有希望得到知音的赏识,获得更多机遇。

    对她来说,这显然不失为一个好的平台。

    宁敞听后也很心动,积极筹备参加比赛,不负所望地摘得了头名。

    当时,她那首精心修改了数遍的得意之作,她将其命名为:《朝云织岁宁》,是一首祝贺题材的曲子。

    林恣知道《朝云织岁宁》是宁敞最心爱的曲谱,对她意义非凡,遂将这五个字刻在了自己的防身短刃上。

    这把短刃自小陪伴保护着林恣,也是林恣的心爱之物。

    林恣将两人的心爱之物联结在一起,想给宁敞一个惊喜。

    林恣身边遍布父亲的眼线,也许父亲早就发现了刻字,顺藤摸瓜发现了背后的秘密和林恣的真心。

    林恣拿着短刃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林起衡接着说:“就是这柄短刃将你对宁敞的真实心意展露无疑,不需要其他理由,任你如何向我保证你对她只是利用,我都不会再相信。”

    林恣知道自己的任何解释对父亲来说都太过苍白无力,太过多余,父亲早已纵观全局,但还是不想累及那些冒险维护自己的人:“父亲,事到如今,我不想作任何辩驳。

    救宁敞是儿子一人的主意,和兵器府众人无关,他们只是被儿子以前程相要挟,被逼无奈,不得已为之。

    还请父亲念在他们一如既往忠心卖命的份上,不要惩戒他们,要治罪论处就冲儿子一人来吧。”

    林起衡猜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自己的儿子一时鬼迷了心窍,兵器府众人审时度势,又念在和他昔日的情分,才配合他演了这出戏,自是不会殃及池鱼:“当然。兵器府的忠心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我从未怀疑过他们的立场,他们过往的功绩也足以抵消一时之失,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治他们死罪,但是看来是有必要让他们加深一下对兵器府一贯宗旨的理解了。

    信仰应该是最坚不可摧的存在才对。

    任何人都应为一时动摇而付出代价,才不负当初承诺过的九死不悔。”

    在了解了炼毒长祁松泠和一众兵器府兵的重情重义和成全自己救宁敞之心后,林恣确信他们宁死都不会出卖自己,但也因此更没有理由让这些无辜的人置身险境,与其如此,不如自己揽下一切罪责。

    他也了解父亲,听到父亲这么说,知道父亲对他们只会小惩大诫,并不会伤及性命,已经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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