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大梦方起（下）
巨齿鲨武魂不但赋予了楚璜超越寻常魂师的身体素质，还有先天的水元素亲和特性。不如说，海魂兽武魂的魂师大多数都水性奇好，而楚璜的耍水天赋，在这一群浪里白条中都算拔尖的那种。
因此，他此时跳下湍急的溪流，自然也是有把握的。
——不管如何，至少要先带回李诗棠的尸身！其余的之后再说！
这么想着，楚璜朝李诗棠伸出了手。
可就在他即将碰到李诗棠时，那死相恬静的女孩却突然一阵扭动，脑袋也跟着扎进了水中。
而后，李诗棠的尸身在水中往后悠悠翻了个三百六十度，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凑到了楚璜面前，隔着湍急的水流与楚璜遥遥相望。少顷，她突然嘴巴大张，露出了里头的森森白牙——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牙齿，牙齿排列纵深极长，更像是某种爬行类巨兽的尖牙。
就像是为了印证楚璜的猜想，下一刻，“李诗棠”的嘴部倏地变宽变长，面部长出了形似板甲的鳞片；眼睛睁开，却是一双冷酷的褐绿色竖瞳，倒映出楚璜错愕的脸庞。
——这哪里是李诗棠，分明是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鳄鱼！
鳄鱼类魂兽，向来被誉为溪湖河泽地区的霸主，在缺少海魂兽的星斗大森林里，他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水中主宰！
得益于突然变长的吻部，这头现出原形的鳄鱼一口咬向了楚璜伸出来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溪流底部魂环光芒大绽，楚璜瞬间完成了武魂附体，手、脚和躯干浮现出了骨质的坚硬铠甲；他伸出去的手就势抵住了鳄鱼的上颚，另一只手臂的骨刃周遭刮起了月牙状的水旋，竟然在水中绞出了锐利的切割声。
巨齿鲨第一魂技，霸王之牙。其作用是汇聚水元素组成切割性能极强的水刃，但在水元素充沛的溪流里，楚璜无需提前凝聚元素，就足以直接达成水刃的瞬发！
鳄鱼类魂兽的咬合力极大，但眼前的这头还不足以压制开启增幅魂技的强攻系魂王。它的吻部大到足以把楚璜整个儿吞进去，但上颚一时被抵住，便只能与楚璜僵持下去。可它的感官却极其敏锐，察觉到了楚璜侧面斩过来的水刃，四只短小粗壮的爪子一划，整个身子侧翻过去，顺着水流的势头往下游冲去！
楚璜心下也是一惊，在湍急的水流中逆势而游本就难度不小，此刻又被这头重量不小的鳄鱼一带，他根本来不及收住势头，只能与鳄鱼一同被水流冲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那些被他塞在衣兜中的随身物品：信号弹、粗盐罐子，还有严密封存好的潜芳幽香，都在激流中被冲了出来，顺流而下，不知所踪。
……
呼，呼，不知跑了多久，李诗棠才停下脚步，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
四周重归寂静，虫潮没有追过来，她好像安全了，暂时的。
但相对的，她也算是一头扎进山洞深处了，洞口光源早就遥不可及，又回到了两眼一抹黑的环境里。
跑了这么久，身体的消耗倒是没想象中的大，李诗棠下意识运转起魂力来，想多少恢复一点体力，可随即，她便僵在了原地。
她突然找不到体内的魂力了。
运转丹田魂力，使其流经全身，对魂师来说是比呼吸还要自然的事情，可李诗棠此时却感知不到丹田内的魂力了，也就是说，她现在与没有魂力的普通人无异！
在危机四伏、光照不足的山洞中失去魂力，意味着什么？
李诗棠咬紧了下唇，她还不死心，试图像往常那样唤出自己的糖武魂。可不管如何尝试，她的手中始终未能出现金黄色的糖浆液团，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李诗棠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魂力凭空蒸发也就算了，武魂怎么能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里，就算是零魂力的普通人也能觉醒出武魂啊！
情况不对劲……李诗棠又习惯性地抚上了自己的右上臂。那是平日里藏着储物银镯的地方，没有魂力当然用不了魂导器，因此她的手中没能多出任何东西。
——另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是，本该是储物银镯的位置现在却空空如也，李诗棠只是抚上了手臂的肌肉，仅此而已。
“……”李诗棠抓着自己的上臂，原先充斥恐慌的脑海突然镇定了下来，如同一桶冰块落入沸腾的热水中，连带着整桶水的温度都下降了。
魂力蒸发、武魂消失，现在连贴身的储物魂导器都不见了，巧合与巧合叠加，就不再是单纯的巧合了，而是某种原因导致的必然。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操纵着这一切。
李诗棠又检查了一遍全身上下：衣服没有损坏，只是有点受潮，身体也并没有缺斤少两；手上的诸葛神弩还是那么冰凉且可靠，也不像突然换了冒牌货的样子。
但魂力、武魂、甚至是藏在袖子下的储物银镯却都不翼而飞了，这又是为什么？
耳边只剩下了溪水奔涌的声音，周围暂时没有杀气与敌意传来，却隐隐有一种风暴前夕的危机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必须抓紧时间思考。李诗棠竭力平复着呼吸，在那个藏于暗处的存在有所动作前，她必须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至少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生机，对，她要活下来，不能像楚璜学长那样……
李诗棠瞳眸骤缩，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楚璜被虫群所吞噬的画面。她用力摇了摇脑袋，试图把这噩梦般的景象甩掉，心里像念经一样重复着“眼见不一定为实”之类的话语，权当自我安慰。
——等等，“眼见不一定为实”？
李诗棠眼睛一亮，仿若茅塞顿开。
这么说来，消失掉的魂力、武魂、储物银镯，的确都有一个共同点：
它们都是“看不见的东西”！
只存在于体内的魂力与武魂，被袖子掩盖的储物银镯，一般情况下都不为外人所见！
与之相对的，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诸葛神弩也还好端端地拿在手里，而这些都是“展示在外”的东西！
那么，为何前者消失了，而后者还存在？
因为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外人眼中的”世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进入了“外人眼中的”世界，所以自己身上那些“隐藏起来”的东西才会消失不见，因为在那个“外人”的眼里，它们根本不存在！
但，走入别人眼中的“世界”，这种事情真有可能发生吗？
如果放在李诗棠原来的世界，那她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个中道理；可在斗罗世界，遍地都是能瞬间颠覆认知的超自然力量，李诗棠甚至现在就能想到一个例子：
“精神系”。
“我们用眼睛观察世界，但真正感知世界的，是我们的大脑。”授课老师曾经这样解释道，“也就是说，掌控了大脑，就等于掌控了他人的世界。这就是精神系魂技能达到的威能。
“比较常见的精神魂技效果包括威慑、恐吓、魅惑，一些兽武魂魂师就能拥有。
“而再往上走，就是真正的精神系才能拥有的能力了。比如，创造一个极为逼真的幻境，将目标的意识困入其中，似真亦幻，无法逃脱，目标有可能一辈子都沉溺在幻境中，直至脑死亡。
“——但那需要大量精神力和魂力维持，而且幻境本身只能影响认知，因此，幻境的施展者发动的攻击，通常来自于其他地方。
“重点是，如果我们受到了精神影响，如何在真正的攻击发动前，摆脱幻境？”
答案是：强烈的物理冲击！
李诗棠随即面向石壁，一脑袋砸了下去！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冰凉液体涌入口鼻的冲击感。眼前朦胧一片，不断有液体涌入眼眶中，窒息感紧随其后，李诗棠的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冲刷着，强烈的求生欲使得她猛地抬起头，抬手抹了把眼睛。
她这才看清眼前的“石壁”是什么：
一条湍急的溪流，横亘山洞的溪流，再结合现在自己的满头湿发，毫无疑问，刚刚她应该是直接把头砸进了水里。
而她的手上，还拿着从岩石缝里捞上来的潜芳幽香。看来从捡到这瓶“诱饵”开始，她就已经进入那幻境中了。
李诗棠又望向了洞口那边，外界的光芒照在潮湿的石地上，空空荡荡，别说楚璜的尸体了，连虫子都没有一条。
看来楚璜学长的死也是幻觉的一部分……李诗棠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前湿发，鼻子却突然闻到了奇异的香味。她仔细分辨了一下，神情重新变得凝重了。
这是“诱饵”潜芳幽香的香气，而且还是从自己手上发出来的！
换句话说，现在自己身上散发着能招惹魂兽的味道！就是根行走的魂兽猫薄荷！
什么时候洒出来的？！李诗棠来不及探寻这问题的答案了，她连忙把潜芳幽香收进银镯子中——谢天谢地，它和魂力都回来了——接着就要起身跑向洞口。她也不敢拿溪水洗手了，谁知道这时候把手伸进去会惹到什么东西，那个致使她进入幻境的存在还没现身呢！
可这个时候，洞穴中却再次响起了婴孩啼哭般的怪声：
“哇——哇——”
这怪声在山洞中层层叠叠地回荡，就像有数百个孩子在周围哭叫，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李诗棠眼前的景象快速扭曲，洞口光点被无限拉远，脚边的溪流变得乌黑浓稠，细看上去，竟是一条条扭动着的虫子；虫群中还有一截截残肢漂流而过，男人的头、女人的头，甚至还有楚璜那覆着面具的头颅，都被虫海拱卫着来到李诗棠身旁，嘴巴张合着对她唱出不明其义的咒语。
李诗棠闭上了眼睛。
在确定这些都是幻境的前提下，她已经能镇定应对这幅景象了，此时闭上眼也并非因为恐惧，而是防止被视觉蒙蔽感知。
既然对方有精神系魂技，就要用同样的精神力来打败！
……话虽如此，但自己并没有精神属性，也没有能抗衡精神影响的手段。要想判断真实世界里释放精神影响的那位在何处，得靠点别的法子。
李诗棠抚上空无一物的右臂，从感知不到的储物银镯那里再次取出了“诱饵”潜芳幽香，然后拔开了已经有些松动的瓶塞。
即便是稀释后的潜芳幽香，其效力依然惊人，让魂兽趋之若鹜的异香瞬间弥漫在山洞之中，再加上李诗棠也沾染了“诱饵”香气，此举几乎与自杀无异。
如果释放精神魂技的那个存在是魂兽，那么它也会受到一定影响；如果那是位魂师，就得考虑立刻冲出山东了，或者破坏掉她的“诱饵”？但那样的话，这位幻术师的行踪也会跟着暴露，再栩栩如生的幻境都没用了。
而如果双方一开始差距就极大，一只脚都能碾死自己，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做？故意露出破绽，就是为了让她破局？要是换了李诗棠来施展幻境，她会在对方陷入恐惧时就诱导其跌入溪流，不会给任何机会。可自己陷入幻境的那段时间里，却始终待在原地，没有变过位置，暗处的那位似乎没有要置她于死地的意图。
同理，在捡到潜芳幽香之前，她也没有遭遇任何幻境，幻境是在拿到潜芳幽香后才降临的。
如此一看，就十分明了了。施展幻境的那个存在——不管是魂兽还是魂师——都是为了潜芳幽香才动手的。而现在，李诗棠手中的瓶子就散发着潜芳幽香的香气，对那个幻术师而言，这是最具诱惑力的目标！
耳边的咒语声逐渐虚幻，虫海与尸体组成的地狱景象开始松动，李诗棠闭着眼睛，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潜芳幽香，手腕骤然发力，将散发香气的瓶子丢向了身旁的石壁！
与此同时，环绕四周的咒语声霍然消散，堆积尸体的虫海崩溃瓦解，洞口光源重新出现，李诗棠依然闭着眼，诸葛神弩却已然抬起，对准了潜芳幽香飞向的地方。
——唯有对自己的准头，李诗棠是有相当底气的。就算不睁眼，她也能确保命中那位飞扑过去的幻术师。
扳机扣下，十六根品种不同，但都锋锐异常的无尾箭矢从箭匣中齐齐射出，如浪潮般盖向了潜芳幽香与另一位存在，其速度之迅疾，范围之宽广，足以让敏攻系以外的存在都无所遁逃！
首先是玻璃瓶碎裂的清脆响声，紧跟着是箭矢穿透肉体的闷声，还有不少箭矢直接钉到了地上，什么都没有击中。
李诗棠这才睁开眼睛，金色的眸子里随即映出了眼前的景象：
首先是被当场击碎，“诱饵”撒了满地的暗色玻璃瓶，它的周围还有不少钉入石地中的箭矢，除此之外，最为显眼的就是倒在一旁的奇异生物：
它通体呈灰白色，形态像一尾大鱼长出了四足，表面还有若隐若现的，似乎能惑人心神的银色纹路；它的头部和腰身被两根弩箭钉在了地上，两颗眼珠幽黑不见底，半睁不睁地盯着咫尺之遥的潜芳幽香，甚至想伸出舌头来舔舐地上的异香液体。
“诱饵”之所以能吸引魂兽，是因为其气味与魂兽感兴趣的天地灵物极其相像，实际上却没有天地灵物的功效。即便如此，它也能使绝大部分魂兽心驰神往，为了这虚假的天地灵物献出生命。
眼前这头魂兽，就是最好的例子。它应该是条大鲵，从体型来看，其捕食目标不会是人类，向李诗棠发动幻境，只有可能是为了潜芳幽香。
“如果一开始就给出“诱饵”，是否就能避免这场战斗了？”
这个问题没在李诗棠脑海中徘徊太久，她没有移动，而是不动声色地将诸葛神弩切换成了轮射式。
下一刻，一点寒芒从弩机中射出，刺穿了这条大鲵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