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熟悉的做派
涂满林带着采购科的两名手下和厂里基建科的一名技术员陪着客人走进小礼堂。
几人路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阵酒香。
很明显这几位都是刚刚从酒桌上下来的。
张清明没有主动凑上去，他的计划是让涂满林主动凑到自己身前来。
因为上赶着不是买卖。
就算是靠着唐欣雨的关系去求涂满林从自己手里购买棉花，怕是成功率也不高。
无论在哪个年代做生意，都必须遵守基本的市场价值观。
八四年，还是妥妥的卖方市场。
一个拥有上百吨好棉花的卖方，会主动凑到纺织厂采购科的跟前去？
人家不怀疑你有鬼才怪。
张清明不动声色的回到唐欣雨身边坐下。
孙小青几乎同时站起来，向涂满林一行人迎去。
说起来孙小青起身已经算是晚了，但她也是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上前迎接的。
平日里她可是被人捧着的厂花，广播站的工作轻松又自由。
领导和同事都让着她。
但今天这个接待任务却让她本能有些抗拒。
跳舞她会，但也从来只跟女同志跳过。
她是第一次后悔之前在单位上显摆自己的交谊舞技能。
她刚迎接上去，小礼堂里的人都把目光投射了过来。
作为职工和家属人数超过四万的大厂里唯二的厂花之一，孙小青的美丽要更胜陶春枝和唐欣雨几筹。
张清明一边和唐欣雨聊着天，同时也在打量今天涂科长的客人。
这个中年人大约一米七八，四十出头的样子，脸上带着酒醉的酡红，最醒目的是他涂满了发胶、苍蝇都站不住的的大背头。
不知别人有没有看出来，张清明发现这位客人的西装似乎不太符合他的体型。
尤其是本该是穿着笔挺的西裤，有种宽松过分、飘飘欲飞的感觉。
这位客人手里提着的是一个比较少见的棕色提包，款式要比涂科长的更洋气一些。
中年男人在看到有些不情不愿迎上来的孙小青的第一眼，先是呆了两秒钟，这才猛地伸出双手死死的握住了孙小青虚伸出的右手。
孙小青露出了羞愤的表情，小礼堂里的年轻人们都发出了不满的议论。
涂科长这才不得不打断了这尴尬的一幕。
身边的唐欣雨很是鄙夷的低声骂了这个男人几句。
这一幕让张清明看向涂副科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把厂花孙小青弄来搞招待，刚才又没有第一时间打断中年男人的无礼举动，说明这位涂副科长做事有些不择手段，处事的下限比他想象的要低。
所以真的与这位涂副科长交往起来要多留几分小心。
这一幕引发了张清明警惕，也同时增加了他对棉花买卖的信心。
只要利益足够大，不愁这位涂副科长不会主动凑上来。
涂副科长一群人就坐的位置，距离他和唐欣雨大概四五米远。
事情的进展都在张清明的预料之中。
作为唐厂长的心腹，涂满林自然是很熟悉唐欣雨的。
他们一行入座之前，涂满林还笑着过来招呼了唐欣雨几句。
“欣雨今晚也来玩？”
唐欣雨礼貌的站了起来：“涂叔叔好。”
张清明则微笑点点头，但没有起身。
这让本想只随口说两句客气话的涂满林把注意力放到了张清明的身上。
只是一个没有起身的小动作，让人精一般的涂满林飞快的判断出几点。
唐欣雨的家教他是知道的，不会随意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单独在这种场合出现。
这说明这两个年轻人之间肯定是有点什么。
而张清明在见到自己之后没有起身，说明这一对男女之间的被动方是张清明。
是唐厂长的闺女在追这个男人！
刚才自己进门的动静和招待区管理员对他的尊称，足以让这个小年轻知道自己是谁。
对方依然没有起身的打算。
与一般狂妄无知、看不清世情的年轻人不一样，这个年轻人的眼中对他带着五分漠视、三分淡然，剩下的两分居然是审视。
作为交际达人，涂满林惊讶地看出这个年轻人居然在怀疑自己是故意借机接近他的。
开什么玩笑！
你当自己是市工业局的领导吗？
敢用这种眼神来看他的，上一个还是市工业局的侯局长，那时候他在缠着侯局长替厂里争取进口零部件。
换做县里的工业口领导见到他，反而要赔笑。
涂满林飞快的扫了一眼这个年轻人的穿戴。
走南闯北的涂副科长一眼就看出张清明身上的衣物很合身，非常的洋气。
而且与那些追求时髦的年轻人不同，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气质却能与他身上的衣物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同时他也发现张清明随意扔在桌上的绿色铁质烟盒和一个打火机。
内供的小熊猫！
进口的zippo打火机！
似乎是这个年轻人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年轻人微微一笑打开铁质烟盒很随意的掏出一支过滤嘴香烟递了过来。
“您好，请抽烟！”
张清明用的是京城口音，上辈子在京城漂了七八年，那口音连老京城都听不出他是外地的。
手里夹着的小熊猫香烟被zippo打火机点燃，涂满林的内心在飞快的转着念头。
地道的京城口音！
难道唐厂长最近在寻求上进的消息是真的？！！
可据他所知唐厂长的靠山是在省里，什么时候和京城方面也搭上了线？
唐欣雨有些想笑，张清明这家伙还真能装。
她礼貌的给两人介绍认识。
“涂叔叔，这是我朋友，张清明，现在在外面做点小生意。”
“清明，这是采购科的涂科长，我爸爸经常挂在嘴边的人。”
唐欣雨完全是按照张清明刚才交代的内容说的。
涂满林内心再次咯噔了一下。
中间人对双方进行介绍是有规矩的。
自己算是唐欣雨的长辈，可这丫头却先介绍了这个张清明！
小生意？
唬鬼呢！
可惜自己还有客人要招待，等他搞定了那个刘海军，再让自己女儿从唐欣雨这里打探打探。
作为唐延安的心腹，他很清楚唐延安没有主动告诉他的事，最好不要主动去问领导。
再说唐厂长这几天在省城出差，他没必要因为这种事专门打电话去试探。
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涂满林，故意把手里夹的香烟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点了点烟灰。
这点烟灰的动作拖的略长了几秒。
同桌的几个人除了孙小青和基建科的技术员外，都注意到了涂满林夹的那支过滤嘴。
我去，内供小熊猫！
涂满林笑了笑，趁机和自己今天的客人——刘海军，再次谈起了刚才酒桌上没有谈妥的事情。
“刘老弟，我们厂里的诚意是十足的，你和我们李厂长（副）也是朋友，这批钢筋就发给我们厂吧！”
刘海军刚才借着酒劲想抓住孙小青的柔荑，对于涂满林这些人之前的招待和恭维，他并不是太过看重。
但涂满林手里的那支小熊猫香烟倒是让他高看了对方几分。
他以为不远处的张清明和唐欣雨，是涂满林故意请来的。
敢在这个年月四处跑计划外批文生意的人，就没有傻子和耳朵不灵泛的。
刚才那个年轻人对待涂满林的态度和京城口音，他早就存在了心里。
不过他并不准备让步。
因为这个生意他势在必得。
纺织印染厂在建设新厂，但却在主体厂房的设计上出了纰漏，灌注钢筋少计划了三十多吨。
可这只是对外公布的借口，那位即将退休的老设计员只是一个替罪羊。
刘海军早就通过李副厂长知道了其中的内情。
本来批给纺织厂的三十三吨钢筋，被上游企业的领导批给了“计划外”，纺织厂这边也迫于人情同意对方开出了借条。
实际就是这批钢筋被某个二代或者三代靠着上游的批条和下游的借条给弄走转卖。
计划内一吨钢筋采购价只要1100元，但被这个二代靠着批条弄到计划外，卖价就高达1700元每吨。
这就是价格双轨制下的特殊一幕，官-倒。
钢筋份额借出去了，但新厂建设工期却不能停。
因为这涉及到厂领导们的政绩和考评。
如果是普通的钢筋也就算了，三十吨普通钢筋，以一个副地级企业的能力还是能搞到的。
无非是多花点钱，从计划外购买。
普通钢筋计划外的价格也就1300-1400元\/吨。
可这批九米钢筋却是三十公斤批次的。
在八十年代，因为冶炼工艺的制约，普通九米钢筋都在一根二十公斤左右，三十公斤一根的钢筋在国内极为紧俏，也是厂房主支撑柱和主梁必须用到的。
所以这批钢筋才能在计划外倒卖出1700元\/吨的高价！
刘海军很清楚。
只要纺织厂的领导们还一点上进的心思，这批钢筋他们砸锅卖铁也会买。
他开价1900元\/吨，一块钱都不能少！
从东北运到这里的运费还得纺织厂自己贴。
“涂科长，你也清楚三十公斤的九米钢筋在市面上是供不应求，但凡出现一点存货都会被扫得干干净净。”
“我为你们留了半个月的口信，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1900，你们一点也不亏！”
涂满林给孙小青一个眼色，让她给刘海军点上烟。
刘海军说的情况，涂满林自然也清楚。
其实双方的分歧并不在价格上。
就算对方开价1900元\/吨，三十三吨钢筋多出的费用，只比厂里原计划内造价多出两万多块。
与省里、市里领导都关注的新厂工期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刘海军只肯提供十吨三十公斤九米钢筋的份额给他们纺织厂。
涂满林知道刘海军身后的人这次搞到的批条可是一百五十吨！
“刘老弟，价格可以不提它，”涂满林看到孙小青扭扭捏捏的给刘海军点了烟，刘海军神态都飘了几分，趁机再次提出了增加份额的要求，“但我要三十三吨，你怎么都给帮帮忙。”
刘海军虽然喝了酒，又有绝色在旁，但他很清楚这件事自己不能答应。
上头能分出十吨来是给他的跑腿费。
其余的份额还没出东北钢厂就被上头的关系分得干干净净。
他手里一起运到湘南的另外二十吨，是某个大关系早就订好的。
“这件事真不行，”刘海军笑着又去抓孙小青的手，语气却仍然很坚定，“只有十吨，你们可以一边建设一边另外寻找货源，起码没有太耽误工期不是！”
孙小青脸红得不行，但她也不敢直接甩脸子走人。
她爸爸是基建科的副科长，成天在家为了钢筋的事长吁短叹。
新厂建设工期出了问题，不光是厂领导要挨上级的板子，采购科和基建科的头头脑脑都要吃瓜落。
尤其是她爸爸为了更进一步，主动担下了新厂区的建设主管工作。
要是真出了问题，基建科里责任最大的就是她父亲。
涂满林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目光投向了孙小青。
“小孙，刘同志也是交谊舞的爱好者，你的交谊舞全厂出名，来，和刘同志切磋切磋。”
刘海军心里一乐。
美人计？
他喜欢。
但是份额却是一点都不能多给。
孙小青咬着牙战战兢兢的起身，准备把手放到刘海军早就迫不及待伸出邀请的手里。
一声不满的冷哼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涂满林心里一苦。
是唐大小姐！
唐欣雨是真的看不惯刘海军色眯眯的样子。
而且这个人还卡着不卖给厂里足够的钢筋，这可是涉及到自己爸爸的事。
本来按照刚才张清明偷偷教给她的话去行事，唐欣雨还是有些忐忑和犹豫的。
但在见识到刘海军的色鬼样后，她实在是忍不住，就按照张清明教她的开始发作。
骗骗这个刘海军也好，说不定就能让他真的信了然后让步。
唐欣雨抓起张清明的手晃了起来。
“清明，不就是三十公斤一根的钢筋么，你能帮我爸解决的吧？”
张清明愣了一下。
话是他教的，可这拉手晃动的动作和撒娇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很大。
涂满林这边的人自然都惊讶的看了过来。
正想握住孙小青柔荑的刘海军，在听到这话时也瞬间酒醒了几分。
他可不敢小看那些与京城有关的年轻人。
----难道自己的买卖要飞？
----不会，不会！
----就算这小子有门路搞到这种钢筋，但付出的人情和备货的时间怕是也赶不上趟。
但让刘海军失望的是，这个姓张的小子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三十公斤的九米钢筋，这个好办，我朋友手里刚好有一批，五十吨够不够？”
“价格的话，给我朋友一个辛苦费就成，1500元\/吨。”
唐欣雨被惊的张大了嘴巴。
----你是真敢说啊！
刘海军忍不住冷笑一声。
“别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吧？”
“涂科长，你们要是真的买他的货，付款时可是要小心哦。”
----三十公斤的九米钢筋是那么好弄的？半天就能到位，扯淡！
张清明无所谓的笑了笑。
“几十吨钢筋罢了，你们先用着，钱以后再结也无所谓。”
无人城市的几个工地上堆满了各种建材，建筑用的各型号钢筋何止几十吨。
他故意宠溺的看了唐欣雨一眼。
“欣雨的面子可不只这点东西。”
唐欣雨的脸红了起来。
对于钢筋的质量，基建科的技术员自然能够检测出来，涂满林并不认为有人在这方面能瞒过自己。
只是张清明这种付掷千金只为博取美人一笑的态度，让他惊喜莫明。
而刘海军则是不再敢继续质问张清明。
因为他对这人的做派实在是太熟悉了！
比自己主子更高层次的二代、三代，可不就是这种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