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天眼与被邀请的人
我想叫出天眼问问，但这里人多，不知道天眼愿不愿意出来，于是我过去拉了拉段云曦，小声在她耳边询问，她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对我道：“你说得对，可天眼好像不愿意出现在这，回到这里她也没有出现在别人面前。”
我沉思了一会儿，天眼不出现的原因无外乎两个：1：她无法出现，2：这里的人不够相信她。
想起在秦金族时天眼与我们的对话，我又看了众人一眼，问道：“大家，我想问个问题，你们相信天眼吗？”
他们陆陆续续看了过来，打量着我，有的细细讨论起来，这样的反应颇让人觉得是在怀疑，还是那个白衣大姐姐先开了口：“你是指什么相信？相信它的功能，还是相信它会带我们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前者我能告诉你我信，后者，我觉得不太可能。”
众人更加议论了起来，那小孩说：“没错，我也这么想！”
他们的反应出乎意料的一致，天眼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想出现的吗？对天眼来说，她更希望自己是“人”，而不是机器。
就在众人议论完，公办处又陷入寂静时，一声笑发了出来。
“噗，”冬摩笑了起来，他看着众人，又看向段云曦，满脸宠意，“真搞笑，自己都找不到的东西还希望别人帮忙找到，我要是天眼，我都能被他们气死。”
段云曦微微红了脸，干咳两声别过了目光，这话惹起了群愤，但冬摩却是毫不在意：“我有说错吗？我们秦金族就从来不依靠别人，你们那些懦弱和无能正是原因，就和羚邦人一样，会被迷惑和利用。”
“嘭！”
那个黑皮肤的兽人忽然冲上来，一拳打向冬摩，然而冬摩张开了翅膀，轻轻一挡就挡住了。
寒意席卷了公办处，更多人看不惯冬摩，纷纷冲了上去，我和段云曦想上去帮忙，但冬摩一个人就搞定了，他甚至不需要挪动步子就把冲上来的都打趴了。
胜利使他得意起来，更加猖狂的笑起来。
他可真像个反派。
我过去把那些受伤的人扶了起来，并叫天眼治疗。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外面那些人，还有米奇奶奶。你们有什么办法吗？”我看向那些人，他们仍是沉默不语，黑皮肤的兽人更是受了冬摩的气，转身出去了，随着他出去，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出去了。
那个小孩看起来想召唤大机器人，被段云曦瞪了一眼，也气鼓鼓出去了。
公办处又恢复了安静，冬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我道：“单细胞，你用不着那么好心，那帮人不会记得你的好。”
“对啊，他说得没错，”段云曦也点点头，“夏初你就是太善良了。”
我看了两人一眼，别人说我不好就算了，他们也要说，哼。
我生气的坐到静爷爷的旁边，和他一起低着头看这地板。
“我来，是因为天眼需要帮助，又不是看你们来吵架、打架的，你们也知道找不到东西很痛苦啊，”我托着腮，瞪着两人，“为什么就能这么轻易的伤害别人、冷眼旁观呢？”
“呃……”两人语塞，说起来了悄悄话。
“她一直这样吗？”
“对。”
“那可真是倒大霉了。”
“我觉得她可以这么对我，但对别人就太夸张了……”
“我听得到！！”我生气的跺起脚来，要是伍辕杰现在在这，肯定不会让他们这么说！
那两人嘻嘻笑起来，段云曦过来蹲在我面前：“好啦好啦，我们知道错了，夏初你现在想怎么做呢？如果要扫荡外边的人，我和冬摩两分钟就可以搞定啦，问题是这家伙……又不能把她丢出天眼！”
“你不要这么暴躁！”我急得要哭出来了，怎么一点也不明白呢，“我们要搞清楚原因然后再做决定，不然只会越来越多矛盾，静爷爷，静爷爷你说呢？”
没人站我这边，我只好四处求救，静爷爷是唯一的人选了。
他坐在那，愁眉苦脸，听到我的话叹了一声：“米奇啊，她真的不是这样的……”
静爷爷抹了抹湿润的眼眶，我见不得别人哭，跟着他一起掉眼泪了。
“我们六个……以前是最好的玩伴……”静爷爷深呼吸一口气，盯着地板说起了往事，从他脸上，我就能看出那一定是很美好的回忆，那张总是愁眉苦脸的脸，提起了玩伴就变得熠熠生辉。
那是距离现在50多年前的事，居然半个世纪以前了，那时的静爷爷和米奇奶奶都还是少年，不止他们，还有四个伙伴，他们分别是张安康爷爷、何莲花奶奶、李潮爷爷和俞舟奶奶，六个少年从小玩到大，某一天，约着一起去探险，那会儿这里可没有什么地铁、公园，就是杂草丛生小树林。
虽然年少，可他们胆子都不小，嬉闹着就穿过了小树林。
原以为冒险成功就足以让人高兴，但眼前的场景更令几人兴奋——一座银白的城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天啊。”作为几人的中心，静爷爷第一个穿过了树林，自也是第一个看见的银城，后面跟随过来的伙伴都看见了这座城。
“去看看吗？”米奇奶奶高兴的提出意见。
“走！”
几个人就这样发现的天眼之城，那会儿城里没有一个人，但里面的东西却十分新且先进，他们确定了自己就是最先发现这座城的，兴奋的在这里玩了一整天。
他们和我一样，迫不及待的告诉了自己的家人，可也同我的父母一样，他们没人相信，更因为那时的人们思想保守，有几个人还被禁足、被带去“驱鬼”。
但少年的爷爷奶奶们哪里在意呢，别人不信，他们就决定把这里当作他们的秘密基地。
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直到第一个人因为搬家离开，第二个人因为学业疏远了，那会儿又有异世界的门打开了，他们感到自己的秘密基地被侵犯了，也逐渐理解自己并不是那么特别的。
随着时间长大，他们也摸清了天眼到底有些什么用，习惯了异世界的人过来，尝试着研究怎么找到那些人想要的东西。
可人总是渴望被在意的，他们掌握着某种可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东西却不被人所知，还要被人嘲笑说异想天开，有人受不了这种悬殊，离开了这里，但也有十分执着于证明这里存在的人——静爷爷、米奇奶奶和俞舟奶奶就是，通过天眼的一些功能，他们开通了与外界的合作。
这引起了外面的人的注意，他们也才知道这世界上隐藏的不止有天眼，可没有什么比天眼隐藏得更深，即使它得能力伸到了外界，但没有她的邀请，谁也看不见进不来。
“俞舟前些年去世了……到死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她一生在执着什么，”忆起往事，静爷爷抹着眼泪，“米奇她也不是故意的……难道你们没有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割裂吗？若是天眼被世人所知，我们就是最特别的存在，我们是被选中的人！”
“可现在天眼被知道了，你觉得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吗？”段云曦质问道，“外边那群人比你们想象的更可怕。”
“我也知道这样不对……所以我想过真的让它现世，但我希望你们能理解米奇，不要对她太苛责，”静爷爷几乎是哀求的看着段云曦，“我知道你有通天的本领，就不能放过一无所有的我们吗？”
段云曦怔了怔，她的眼神飘忽起来，看向了我，我知道她也不想成为特别的那个，这世界真是讽刺，有的人拥有的，不想要，却不知这是别人心心念念渴望的。
我理解静爷爷，也知道段云曦的意思，那，这一切的源头——天眼，是怎么想的？
“这时候，你应该明白了，他们在寻找什么。”
我心底的声音响起，我第一次如此明晰的听到这个声音，它来自我的内心，在我渴望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就指引我来到天眼，可此时我才能确定它是真实存在的。
“原来如此。”我看着漆黑的地板，即使没有光照进来，但我也能看清我自己的模样，我渴望的是某样坚定的东西，这里的人恐怕都是，他们表现的方式各不相同，段云曦寻找着冬摩，科洛寻找着父亲、山茶寻找着公主、静爷爷寻找着……是他的朋友吧？
我站起身来，走到米奇奶奶面前，给她松了绑，她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松了绑就拿走口中的布，又想骂我，但我已经不再害怕。
“不要妄想侮辱我，”我拿出树枝抵在她眼前，树枝金光流转包裹着树枝，我感到它在我手中变化，从一开始粗糙的手感，如今已经光滑圆润，比任何人工的打磨都要顺手，它是我的伙伴，是我不一样的证明，怕也只有它能震慑住面前这个人，“你们觉得我是特别的，没错，我是特别的，我明白了你们要找的东西，也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可那与天眼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
公办处鸦雀无声，面前的奶奶神情多变，对我又是愤恨、又是妒忌，又带着渴望，她应该想知道那是什么吧？
对她，我多了份怜悯，她也只是个可怜人而已。
我收起树枝，蹲去了静爷爷面前，安慰着这个忙碌半生的老人：“爷爷，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天眼的，那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吗？”
他抬头看着我，有些不解：“时间太久了……夏初你是想到什么了？”
“如果我没猜错，你一直在找的是自己的朋友吧，提起他们时，我看得出你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和轻松。”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你怎么会……”
“天眼说过，她找的每个人身上都有某种熟悉感，或淡或浓，我感觉得到，在这里的人都有同一种感觉，静爷爷，你和段云曦，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们很像，包括山茶……”我低下头，仔细追寻着那种感觉，“是的，我自己也有。如果说，伍辕杰身上的气息最为浓烈……那么，他应该是知道的。”
所有的线索像是串联起的灯泡亮起来，玉卿姐姐也说过，我们可以请教伍辕杰，对待使命是什么意思，在伍辕杰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也说他心里明白。只是对他来说，似乎还在困惑什么，他说过他会告诉我的……
“天眼？你刚刚说天眼？！你见过他？！”米奇奶奶忽然扑过来抓住我，吓得我一下坐在了地上，她面目狰狞，扼得我的手生疼，“告诉我！”
看着这张凶恶的脸，我不但不觉得害怕，反而看出了她的恐惧，我抽回自己的手，道：“是的，我见过。不过她不愿意见你们，就像冬摩说的那样，自己找不到的东西还妄想别人找到，你是在做梦！”
“告诉我！告诉我！”
她疯狂地想扒拉我，可被静爷爷抓住了，他老泪纵横，抓着米奇奶奶道：“够了够了！米奇！天眼不愿见我们一定有他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求错人了！”
在好友面前，米奇奶奶也泛红了眼眶，她恶狠狠盯着我，在静爷爷怀里哭哮道：“告诉我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吗？我只想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活在世上！我有什么错！！”
“好了好了，都没事了。”
静爷爷安慰着米奇奶奶，尽管两人都是泪流满面，可静爷爷还是温柔的抱着她，他们拥抱在一起，像是一对兄妹。
段云曦扶起了我，她看向我，也红了眼眶：“夏初，我说过吗？你很特别，真的，仿佛在发光一样。”
她抚摸着我的脸颊：“就像你每一次安慰我那样，你对任何人都这样温柔，这样你会受很多伤的。”
我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笑道：“可是，有你在啊，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不是吗？”
她如同星辰的眼眸泛起泪光，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似乎越来越明白自己要找的是什么，叫出天眼，落在我们面前，我道：“外面的人现在怎么样？”
“虽然隐形系统被破，但防御系统没问题。”她回答。
她的出现吓到了两个老人，他们追寻半生的答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她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怔怔的，三人什么话也没有，天眼随着我出去了，留下两位老人在原地。
“你想做什么？”段云曦问我。
“打还是打？”冬摩也问。
我扫了他一眼，道：“我想找伍辕杰，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天眼呢，天眼你怎么想？系统修复应该难不倒你，你也出现在这里了，我觉得，你别有想法。”
“是的。”她回答，目光直视着前方，她随着我们离开了公办处，来到底下，剩余在天眼的人同段云曦一样，也一眼认出了她，匆匆聚了过来，可纵使他们见面，而天眼始终面无表情，一群人见到她竟也没话说。
“天眼，你是天眼？”那个小孩问。
天眼没有回答，她默默巡视着四周，这里已经凉了整座城，即使是最热闹的时候，她也不是这里的中心，她只是履行着一个机器的责任，防御、守护、翻译与协助，没人觉得她是一个人。
“我打算离开这里，”她看遍了整个地方，用最平淡的语气对我说，“对我来说，找到夏初你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即使再给我半个世纪，也未必找得到下一个你。所以只要你在，舍弃这里也没关系。”
这话一下让人群喧哗起来，段云曦最是不愉快，她上前揪住她：“什么？！你是当我不存在吗？！伍辕杰呢？！”
我忙要阻止她们，却听天眼道：“是吗？你何时又当我存在过？伍辕杰？可笑，你忘了你在秦金族说过的话？你一个人流浪了三年！伍辕杰难道没有帮过你？！”
“等等——等等——”我拉开两人，看看愤怒的天眼，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段云曦，万没想到天眼打算这么做。
“不行，”没给我解释的机会，段云曦又自言自语道，她看着天眼，“如果你那么做，这里的人大可另找出路，可外面的人绝不会放过夏初！你保护得夏初，又能保护她的家人吗？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们的做法！”
“那我们呢？！你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只想着一走了之吗？！”白衣大姐姐怒斥道，这一声引起了众人的呼声，纷纷讨伐天眼。
“很遗憾，我并不知道你们要找的是什么，我尽我所能为你们每个人提供了帮助，但最后一场空也不是我所想要的，事实上，我的记忆残缺不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天眼看着他们，这惹恼了他们每个人，纷纷亮出武器想与天眼一战，冬摩和段云曦立即拦在了前头，天眼却道，“不必担忧我，他们伤不到我。”
防护罩一开，确实没人能伤害到她，在防护罩内的段云曦不甘心，抓住天眼质问道：“这就是你准备做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要忘了，段云曦，对我来说，你和他们一样，”天眼眨眼消失在段云曦面前，一会儿又出现在我身边，她看着他们，抬起手释放结界把他们关在了结界里，不顾众人的怒火，她看向我道，“那么夏初，你想做的是什么？”
对这样的情况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以为大家都是朋友，可对于大家来说，各自却不互相信任，我走到他们面前，问道：“我问过各位，各位都不信天眼能帮助你们找到你们想要的，那为什么还要迁怒天眼？对天眼而言，她更希望自己是人，而不是被你们利用的机器，你们把天眼当作什么，天眼自然也把你们当作什么。”
“那你呢？你又把她当什么？自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觉你是个愚笨又……”没给黑皮肤的兽人说完，结界内的段云曦一拳打在他头上：“给我闭嘴！谁敢骂夏初，我就揍谁！”
“深表赞同，”我道，“不过还是让他把话说完吧。”
黑皮肤的兽人捂住头，恶狠狠瞪着我：“你又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天眼会选择你？！”
“这个问题……”我想了想，“我没有想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在尽我所能做到最好……”
“我也做了啊！无论是什么！任何可以让我家人信任我的方法我都做过了！可是！可是！他们仍然只会责怪我……”他似乎提起了他来到天眼的原因，但这里没有谁会理解他的痛，就像段云曦可以对山茶、对米奇奶奶和静爷爷那样冷漠，没有谁。
或许这就是悲哀不曾止住的原因，人们没有那么大的爱心去宽容和帮助一个身心受伤的人，因为其他人也都身受重伤。
“我们有各自的目标，不可能一直在一起，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包括静爷爷他们也是这样，他们早试过与彼此成为朋友，但每个人都有心事。”
段云曦曾说的话都那么真实，原来他们早就试过这么去做，只是没有做到，只能希冀于神秘的天眼给自己帮助、方向。
而神秘揭开面纱，带来的只是另一种无能为力。
我轻叹了一声，他们不似我这般幸运，我也不能了解每一种悲伤，只是，我仍想那么做——尽我所能做到最好。
“那等我找到伍辕杰，我想先听听他的想法再做决定。到那时候再去怨恨天眼吧，至少，不要等事情没到结局时就说放弃。好吗？”我安慰了结界内的人，又看向天眼，“天眼？”
天眼似乎还不太想，在我的注视下，还是先把结界撤了。
他们一出结界，那个白衣大姐姐忽然转头离开了。
“唐白，你去哪？”黑皮肤的兽人喊了一声。
白衣大姐姐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眶泛红：“既然天眼不需要，那我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小妹妹，你说得没错，我们怎么看待世界，世界就如何回馈我们，可我真的太累了，有任何结局，我也不在乎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往时空收容所去了，而这世界，又寂寞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