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226
涂诺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乌鸦。
乌鸦通体乌黑,长着一双晶亮的黑豆眼。
跟外面那些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不一样,这只乌鸦不仅会叫别人“傻瓜”,还很猖狂,可以在房间里随意飞翔。
它拍打着翅膀在房间里飞了一圈,就落在了圆形会议桌后面,那个正在凝神思考的男人的肩膀上。
男人就是严承光。
此时他正靠在椅子上,一只手翻着面前的文件,一只手轻轻转着笔,凝神思考。
他没有穿外套,白衬衫的袖口挽起来,领口的两颗扣子也随意散开着。
露在衬衫外面的皮肤又冷又白,跟他肩膀上落着的那只乌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尽管那只乌鸦歪着脑袋把涂诺看了又看,严承光却深陷思考,没有向她这边看一眼。
靠近门口坐着的是严承光的行政助理褚耀,他一扭头就看见一个挎着帆布包、戴着圆眼镜的“中学生”推门走进来。
褚耀啧了一声,对旁边的王立峰说:“大老王,你女儿找。”
正为了生女儿被老婆逼着天天喝枸杞的大老王停住他的侃侃而谈,向门口看了一眼,张嘴就骂褚耀:“放屁!我如果有这么个女儿,我老婆得乐死。这是魏波派过来给咱们修投影仪的。”
大老王说着,起身向涂诺走过来。
褚耀有些意外,“你倒认识?”
大老王当然认识,上次凌静喝醉了,严承光让他送凌静回家。
在公寓楼下,就是这小姑娘来接的凌静。
他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小姑娘看着瘦弱,却很有力气。
她把醉成一滩烂泥,他都几乎扶不住的凌静往身上一靠,半抱半拖地就给弄上了楼。
大老王带着涂诺往里面走,褚耀看着涂诺的小身板,还在怀疑,“靠谱吗?我怎么看着就一中学生?”
大老王一边跟涂诺介绍着投影仪的问题,一边还不忘刺褚耀,“魏波手下的人,就他读小学的儿子也比你强。”
说完又乐呵呵地对涂诺说:“小涂别理他,咱好好修,修不好让严总给咱买新的,别学褚耀哭鼻子。”
“唉,大老王你怎么总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老王拿褚耀刚上班时候的糗事说事,褚耀很生气,举起手里的资料就要砸人。
大老王身材胖大,却反应敏捷,他向旁边一跳,躲开了褚耀的袭击却碰倒了自己的保温杯。
那只硕大的杯子一倾,就向着涂诺泼了过去。
涂诺还没来得及躲,就听那只乌鸦呱地叫了一声,扑棱棱地一拍翅膀,紧接着一只大手就伸了过来。
一直凝神思考的严承光,目光虽然还在文件上,手却已经扶住了杯子……
涂诺一时哑住,
这……
有些帅啊。
仿佛昨日重现,那个总是护着她的人,又回来了。
这还是时隔七年,涂诺再遇严承光之后的第一次感动。
她觉着眼睛里的酸涩就要收不住,男人却一下子跳起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枸杞一边破口大骂,“我操!大老王你特么天天热水泡枸杞……”
严承光没骂完,突然看见旁边的女孩,下意识地就闭了嘴。
今天谁告诉他不要说脏话来着?
严承光认出了涂诺,他甩了甩手上的枸杞,拖着嗓音说:“又是你啊?”
又是她,
这个啰里吧嗦的小女人。
巧不巧?
今天已经是第四次见面了。
严承光语带戏谑,涂诺倒是大方,“严总好。”
“你好。”严承光饶有兴致,“做什么来了?”
大老王连忙帮着回答,“魏波老婆生孩子,过不来,派了小涂过来修投影仪。”
修投影仪?
严承光没有说话,看见大老王又在重新泡他的枸杞水,才又想起手背上的疼。
他又甩了甩手,往手背上吹了一口气。
他的司机孙饶已经去买烫伤膏了,大老王一边收拾着杯子一边赔笑,“严总您别生气,我这枸杞水正好给您的五姑娘也补补,天天劳烦人家……”
“闭嘴吧您!”
严承光的团队里没有女人。
一堆糙老爷们在一起混惯了,说话向来没有轻重。
他自己说话也是荤素不忌,可是,这会儿他却觉得老大不自在。
就像中学那会上晚自习,教室外面站着个喜欢扒窗户的班主任一样。
严承光喝住了王立峰,又看了一眼正拿着遥控器调试机器的涂诺,扭头叫了一声“black”。
那只正站在一边歪着脑袋盯着涂诺看的乌鸦立刻拍拍翅膀飞过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一人一鸟就一起出了门。
涂诺先调试了机器,查找出问题所在,就关闭了电源开始修理。
等严承光冲了手回来,看见涂诺正要往梯子上爬。
严承光今天上午就看出她胆子大,不怕他,没想到竟然也不怕高。
小女孩不都是怕高的吗?
就像那个小孩儿,被他背着的时候都要用她胖胖的小手捂住眼睛。
她说他长得太高了,她头晕。
那时候他有多高?
一米八二还是八三?
那小孩儿呢?
一米五都没有吧,站着的时候只到他的胸口,看他的时候都要仰着头。
尤其还长得胖嘟嘟的,有着一双小狗似的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圆圆的双下巴和一头天生的小卷毛……
怪不得她的小名叫糯糯,现在想起来可不就是一个软乎乎的糯米团子吗?
不过,那只糯米团子却不大好糊弄。
明明是一个被溺爱过度的小孩,三观却正得不行,总喜欢教育别人。
现在想起来,她那些语录还紧箍咒似的在脑子里回响。
“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啊。”
“我不努力就会落在后面。”
“老师才不会那样想呢,他们是世界上最无私的人。”
“看见国旗就要打队礼,你们老师没教过你吗?。”
“你不能因为他打了你,就去打他,不然还要警察叔叔干什么?”
“年龄小才不是理由,这件事就是你做错了。”
“我也是小孩子呀,就不像你这样。”
“试题才不会白刷,它们总能在某场考试中帮到我。”
“吃不了就少买点,每一粒粮食都是很努力很努力才长大的,浪费了多可惜。”
那时候,她不学习的时候就总是这样唠唠叨叨的,搞得严承光都有些怕他。
不过,她教育别人时候的模样,可是比学校教导主任要可爱得多。
那时蹙时展的小眉毛,那忧国忧民的大眼睛,那轻轻歪着的小脑袋,以及那一脑袋羊毛似的自然卷……
想到这里,严承光的心情莫名就变得温柔。
现在想来,那小孩应该去年就考上了她梦想中的a师大了吧?
今年要读大二了吗?
大学生活过得怎么样?
有没有谈男朋友?
暑假也会去找个公司体验生活吗?
应该不会。
她家里的人都那么疼她,怎么会舍得她像这个女孩这样大半夜地被领导呼来唤去?
严承光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在这世上长到25岁,亲人没有几个。
除了至亲骨肉的舅舅,就只有妈妈的朋友、林云县的窦阿姨一家让他牵挂。
读中学的时候,他跟窦阿姨的小儿子是同学。
他每年暑假也都会去窦阿姨家的工厂打工。
窦阿姨给他按照正式工的标准开工资。
每次领到工资,交给舅舅一半,剩下的还够他半年的伙食费。
也是在那时候,他认识了窦阿姨那个总喜欢跟人讲大道理的小孙女。
那个女孩小他六岁,却比他矮了几乎两个头。
那一年她小升初,勉勉强强考进了重点中学,却又担心开学后的分班考不能考进好班级。
他就受了窦阿姨的托付,工作之余帮她补习数学。
大夏天里,别的小朋友都窝在家里吹着空调看动画片。
她为了多学点知识,每天跟着他跑工厂。
早上去的时候他骑自行车带着她。
晚上回来的时候她就死活不肯再坐他的车了。
她说他干了一天活,已经很累了,自己那么胖,不能再给他增添负担。
她跑步跟着他,正好减减肥。
那时候的她确实挺胖的,胳膊腿都是肉乎乎的,脸也是圆圆的。
她那些爷爷奶奶叔叔姑姑们就总喜欢捏她的脸,搞得孩子很烦恼。
就这样,每天下工回来,他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她就蹦蹦跶跶地跟在他身后。
就这样蹦跶了一个暑假,非但没减成肥,反而又胖了三斤肉。
原因就是她每天跑步回家,体力消耗大,胃口好,晚上就得多吃一碗饭。
不过,小姑娘没有埋怨他。
两个人分别的时候,她还一本正经地跟他拉钩,说六年以后a城再见。
因为,以他当时的成绩,是很有把握可以考上a大的。
而她努力一些,应该也可以考上a师大。
a大和a师大就隔着一条马路。
她在学校播放的纪录片里看过,据说a大的饭特别好吃。
那时候她就盘算着,她是不可能考上a大的,如果他六叔可以考上a大……
算了吧,她六叔更指望不上。
不过,六叔的这位同学倒是可以寄予厚望。
等她考上了a师大,他应该还在读研究生,大概也有了女朋友。
到时候她就去找他玩,让他和他女朋友带着她吃遍a大食堂所有好吃的。
……
现在六七年过去,他只在偶尔出差的时候去过a市。
那小孩在a市还好吗?
有没有人陪着她吃遍a大食堂所有好吃的?
其实,这几年严承光一直都和窦阿姨保持着联系。
就是在他最不堪的那几年,窦阿姨也没有嫌弃他。
因此,窦阿姨家里的情况,他也知道不少。
之所以对那个孩子的情况一无所知,一是窦阿姨从未跟他提起,二……
严承光撸着black的鸟头,无奈地牵了一下唇角。
他哪还有脸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