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聆听者
其实廖华锦本来也没想到她能和陈言长期维持这种关系,她总是也很忙,要应对太多事情,一开始的计划是追求几次刺激就差不多了,她也需要干一些出格的事情向父母和逼迫着她的大环境表示一下反抗,顺便彻底撕破脸以绝后患,包个未成年的高中生这种事情是她当时的最优解。当然要是没有这点和至亲说翻脸就翻脸的强硬手段,廖老爷子也未必真能认识到能传承他衣钵的,只有这个孙女。
廖华锦也没想到陈言的脑子比他的脸还要吸引人,所以等她反复思量决定把陈言长期稳定的包下来以后,她就找人给陈言做了个背调,刚好那时候陈言搬去向激川的宿舍了,这么快又勾搭上了向家这边,查查也好,折腾了一个多月,算是把这孩子的那些事情都查了个门儿清,人是个各种意义上都挺干净的人,但是经历的那些事情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层了解打底,廖华锦才算是彻底理解了陈言。
不管是陈言对他这一生存在意义的毫无期望,还是他对自己的彻底否定和极低评价,以及从不依赖别人和很难建立亲密关系,总之一切的消极倦怠和自毁倾向全都不是没有根源的,很多能够支撑着人走完一生的东西,陈言早在他人生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全透支了,而且是掠夺式毁灭式的透支,一点恢复和再生的机会都没留下。
“心脏的事情,你也打算一直拖下去?”廖华锦懒懒的趴在枕头上,陈言拿了条毛巾准备去洗澡,壁灯光线昏暗柔和,照的陈言身上的线条更好看了。
两个人都没穿衣服,陈言每次确定完事了都会洗个澡,听到廖华锦这么一说,抿了抿嘴:“这不是都说了不影响正常生活么,都不影响了,我还怎么管。”
“你命是真的硬,”廖华锦伸手摸索刚才扔到一边的睡袍,“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吧,作死这么多年还活的好好的,你的身体的求生欲望可比你强多了。”
“照你这么说,”陈言笑了一下,“我死后骨灰还是不要被塞进烟花里炸的满天都是,我直接搞个遗体捐献好了。”
“有些人会把已经死掉的宠物做成标本,”廖华锦收拾着自己枕头上的几丝头发,自从回到自家企业,掉头发的问题一直也没怎么改善,她甚至不得不剪掉了原来那头漂亮的长发,“你有兴趣吗?”
“也不是不行,”陈言给自己裹上毛巾往浴室走,“不过这在咱们国家是违法的,要不你到时候成立个什么医学研究中心,我再把遗体捐献过去,你就可以随便折腾了。”
“你有想过读个研究生吗?”廖华锦知道陈言当初学法律都是向激川一句话说的,但陈言就有这个劲儿,既然学了就学得非常好,本来廖华锦还挺想看看陈言执业以后是个什么样子,没想到他从来不按套路出牌,手头没点事情干就开始琢磨怎么找死,不赶紧给他找事儿干是不行了,但是陈言会裁缝这件事,廖华锦之前是真不知道。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小朱是真的有点热情过度,服务意识到位的得都有些越位了,送陈言回家的路上先是不停的表示自己可以直接把陈言送回家,不需要再转一趟地铁,毕竟接送陈言是他的职责之类的,让陈言倒有点想念辛哥那张闭的紧紧的嘴了。
“小言哥,”又到了几天前见面的地铁口,小朱撑着伞给陈言遮阳,“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千万直接和我说哈,多沟通哈。”
陈言也知道估计辛哥调职的事情坊间的传闻是因为辛哥得罪了自己,被自己的枕头风给吹走了,所以小朱才会如此毕恭毕敬。
“好,你放心,你做的都很好。”陈言也知道小朱这样的打工人真的不过混口饭吃,自己一句话能让他心安,干嘛不说呢,有些事情是不能让员工知道,陈言心里也明白,辛哥最留不得的一点就是没搞明白自己的效忠对象,对廖家的三姐弟都一视同仁的当领导,完全没意识到真正的领导只有一个,眼前的小朱就狡猾多了,虽然小朱不知道廖华锦和陈言具体的相处方式,但是领导身边的人得罪不得这种底线小朱清楚的很,不愧是行政部那个狐狸窝里出来的。
“谢谢小言哥!”小朱一直给陈言送到安检口,才目送陈言进站以后离开了。
从地铁上出来正赶上下大雨,这个季节前城的雨也都有点凉飕飕的,陈言惦记着周日虞移那边有个约,虽然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去,虞移可是下了个帖子来请的,太郑重了。
在地铁站等了好一会儿,雨才慢慢停了,路边还有些积水没褪,路边的行道树也在往下滴水,陈言感觉一股困意袭来,其实这几天也并没有很累,可能是回来的路上小朱一直不停地说话吧,弄的他也没睡成,所以现在就很瞌睡。
回到家曹阿姨的房间亮着灯,陈言一推门曹阿姨正在吃午饭,因为陈言不在家,曹阿姨的午饭也很简单,一碗汤面配一个煎蛋,看到陈言回来了,曹阿姨搁下筷子问陈言吃饭没,陈言说早饭吃的晚现在不饿,然后让曹阿姨慢慢吃,他准备上楼睡一下。
陈言刚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看得出来曹阿姨应该是刚给换的四件套,还散发着洗衣液的香味,曹阿姨就推着制氧机进来了,说什么也要让陈言先把管子戴上,陈言拗不过,先去洗手间换了一身睡衣,回来戴好管子以后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最近倒是少有睡醒一身汗的情况,陈言午休起来,脸上的管子还在丝丝冒着凉气,窗外又在下大雨,陈言本来计划下午去厂里一趟,一看这天气也只好不去了,不过工作室里没做完的活儿还有很多,陈言出门这几天也一直惦记,一想到这,陈言又在犹豫明天要不要去付虞移的约。
快到晚饭十分陈言就又竖着耳朵听曹阿姨什么时候来敲门,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等了好一会儿曹阿姨也没有来,陈言一看窗外雨停了,准备下楼去看看一条,和曹阿姨正好在楼梯上碰到。
鱼香肉丝不好炒,但是曹阿姨做的还不错,陈言每次跟着廖华锦出去都吃的比较清淡,所以一回到家就有一种辣椒瘾犯了的感觉,几筷子先把菜里的小米椒挑出来,配上饭扎扎实实来一口,才觉得好像有点饿。
“小陈,我有个事情想和你说。”曹阿姨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响了,只好先接电话,电话那边估计是个快递小哥,大嗓门喊着让曹阿姨去村口代收点取快递,这会儿天又有点下雨,曹阿姨和陈言说了一下,开门拿起门边的伞就急匆匆的去了。
等陈言饭都下去一半了,曹阿姨才拿这个纸箱回来,看得出来箱子不轻,她进门就放在了十五斤的旁边,然后走过来准备继续刚才的谈话。
“小陈,我想把这几个月的假期都存起来,春节休半个月,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曹阿姨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一般来说月休四天,不休也是不累计的,春节一般住家阿姨最多休个五到七天,半个月的还是非常少见。
“有什么事情吗?”陈言明显能感觉出来曹阿姨春节期间肯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想先听听。
“我儿子今年春节的时候休假,”曹阿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他工作到现在也五六年了,以前休假我们两个时间总是对不上,今年不是刚好春节期间可以休假,他昨天和我说的时候,高兴的都在视频里跳起来了,我也挺想和他一起过个年的。”
“挺好的,”陈言低头把碗里的饭吃了一口,“本来还在想怎么和你说一下我这儿不过年的事情,不如你正好休个假。”
“不过年,这是什么意思,”曹阿姨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能不过年呢?我之前还想着你要是春节回老家去什么的,就最好了,这样我休半个月可能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没什么意思,”陈言是不太喜欢过年的,别人过节他过劫,以至于他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有一种生理性的惊恐和烦躁,“你也知道我怕吵,你既然好不容易能和你儿子一起过个年,你就去吧。”
“那你怎么办?”曹阿姨显然不是很放心,她一直以为陈言一个人在这是因为家人在别的地方比如陈言的老家什么的,陈言每次出远门曹阿姨都以为陈言是回去看望父母亲人去了,现在从陈言话里听出来这人好像没家人的样子,那怎么行呢,“算了我还是不休那么长时间了,向总找我来是照顾你恢复健康的,你这稍微好一点,我还是不去了。”
“这个没关系,”陈言给自己盛了点汤,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之前没听你提起过,你儿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是个轮机工程师,”一说到儿子曹阿姨明显很兴奋,笑容都藏不住,“在一艘豪华游轮上工作,待遇还挺好的。”
陈言也没想到一个转移话题的问题让曹阿姨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曹阿姨一边收拾陈言的碗筷,一边准备着陈言饭后要吃的补充剂,就这还抽出空来给陈言看了她手机上和儿子合影的照片,陈言结果来看了一下,照片上的男生看着比自己小几岁,娃娃脸,和曹阿姨一样的眉眼鼻子嘴,母子俩搂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你别看我就是一直做家政服务,”曹阿姨端着杯子和碟子从厨房出来,“我之前有个雇主被调到欧洲总公司了,全家都只好跟过去,要我去我肯定不去的,就结束合同了,找我的人也挺多的,但是我就觉得想休息一下,就也学你们年轻人gap了一个月嘛,我儿子就送了我一张他们公司东南亚航线的游轮票,我也是出过国见过不少世面啦,来,小陈,把这吃了。”
陈言没说话,接过杯子抓起药片胶囊的就往嘴里塞,但是曹阿姨明显还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她麻利的擦干净桌子,从厨房把她自己的饭菜端出来了,然后接着和陈言说了很多。
原来曹阿姨也是离异家庭,前夫赌博,因为偷窃被判过刑,还家暴,曹阿姨忍无可忍终于搬出去分居要离婚,但是前夫死活不给她儿子的抚养权,理由是这孩子是香火,是根儿,可曹阿姨根本舍不得孩子,被逼到绝望的时候甚至想过带着孩子一死了之,为了争夺抚养权,曹阿姨也算是历尽艰辛,用她自己的话说,准备的证据、材料,没有二百斤也有一百八,最后总算是法院判离,抚养权归母亲,可是等曹阿姨去接孩子,才发现孩子早就被前夫一家藏起来了,而且前夫放出狠话,无论曹阿姨如何苦苦哀求,除了拳脚什么也没得到,曹阿姨抱着法院的判决失魂落魄的在村里镇上每一个亲戚朋友甚至但凡有点关联的人家里寻找,都没找到儿子,半个月曹阿姨就瘦了十几斤,人也快疯了。
就在曹阿姨又一次经过每天送孩子上学都要经过的小桥时,她当时无数次的想要跳下去一死了之,这段往事太过痛苦,曹阿姨现在说起来还是忍不住落泪,黑瘦黑瘦的儿子突然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曹阿姨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原来孩子根本就不是前夫口中所谓的藏起来,前夫为了不让曹阿姨找到孩子,让南下打工的亲戚把这个九岁的男孩给带走了,但是曹阿姨的儿子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妈妈身边,于是偷空逃跑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跟着大人蹭火车,饿了就翻垃圾箱捡东西吃,因为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家,又不会看地图,只能碰运气在火车站里能上哪趟车就混上去,这么长时间几乎都在不同的火车上,他也害怕自己会被送回生父那里,看到警察就躲起来,总算在几天前听到车上几个人讲家乡方言,才偷偷摸摸跟着人家下了车又转车,总算回到了本市,历尽艰辛总算是逃回了家。
曹阿姨说她当时也害怕前夫和村里人的看到,赶紧带着孩子就跑,越远越好,赶到市里哪个车能走就买哪个车的票,火车都开出了五六个小时了心里才慢慢安定了,抱着孩子在拥挤的车厢里大哭了一场。
后来曹阿姨带着孩子漂泊了好几个地方,一开始是在小饭店做帮厨,切菜洗菜洗碗,后来听人说当个月嫂挣钱多,又转行做了好几年月嫂,孩子也上了技术学校,等孩子工作稳定了,她也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也就不再做月嫂了,换了轻松一点的住家阿姨工作。
曹阿姨一边吃饭一边哭,一边擦泪一边说,她提到当时为了孩子,她甚至愿意什么都不要,哪怕前夫要砍她一条胳膊一条腿,都可以,只要能让她把孩子带走,别让她和孩子分开。
说完这些曹阿姨又不好意思的笑笑,说现在儿子长大了独立了,工作也稳定了,想想自己之前的苦就算没白吃,她也不求孩子多能挣钱,她也不指望孩子给她养老什么的,她打算起码做到六十岁或者六十五岁,存点钱就退休,对孩子的要求嘛,平平安安就行了。
陈言坐在一边很认真的听曹阿姨讲这些事,时不时给曹阿姨递上一张纸巾,他就是有这个本事,旁人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很容易就能放松下来,不自觉的就会和他聊很多心事过往,陈言都已经习惯了,以前他都是安静认真的聆听,但是今天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总是浮现起周小娟转身而去甩上的那扇大铁门。